仙剑外传 —— 沉思
沉 思
幽人独往来
十一月十四,大雪。
“这位妖怪仁兄,不想打架的话就请让路吧。”
“我很想让开啊…可是…我有很大的困难。”
“困难?什么困难说来听听,也许我可以帮你一把。”
“你真的要帮我?”
“只要你让路,说出来我就帮你。”
“太好了~请你们告诉我,我应该先踏出左脚..还是先踏出右脚呢?”
“这…?先踏哪知脚不都一样!”
“不对不对!左脚是左脚,右脚是右脚,怎么会一样?”
“那就随便你啦,你习惯哪只脚就是那只脚不就好了。拜托你快让路吧。”
“怎么可以随便呢?我在这里想了五百年了,一直参不透这道理。”
我知道他不是真心帮我,因为我注意到他那双焦灼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身后那条血的通道。
一个人可以掩饰自己的一切,除了他的双眼。
我永远忘不了她那绝望的泪的双眼,泯灭在飞雪的呼啸的寒冬。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同。五百年了,那一汪碧水是否依旧能清晰地照见她们柔美的脸庞?洞房的重帘低低地垂着,那清皎的月光是否依旧能敲响破碎的风铃?
碧水惊秋,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洞房人静,斜月照徘徊。
那个女孩子是叫月如吧。“初月如弓未上弦,分明挂在碧霄边。”古诗中有云:“凉月如冰。”她站在右边,洋溢着必死的杀气。
她站在我的右边,她说她不介意。她说她欣赏我的侠义,她说她也喜欢我暗藏的柔情。我是妖,我也有从小青梅竹马的我的爱人。可她就是跟随了我,放弃了她名门的出生,放弃了一切安逸的荣华富贵。她说妖也有好的,就像我和我的爱人。
我们是在苏州结识的吧。
你一剑差点刺穿我的心脏,刀伤还在吧,我不愿去抚平,尽管这不难做到,但是我不愿意,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
还记得那个华灯初上的元宵之夜吗,你穿着紫色的长裙–你以后随我奔波,直到离开,都再也没有机会穿上,再也没有机会问我:“好看吗?”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决不会因为心里念着她而默不做声。你穿长裙的样子真的很好看,真的。
蜀山出了大事故,这是我所知道的;这一切因为一个得道的妖而起,这也是我所知道的。蜀山历来以为民平妖除乱而闻名于世,但他们似乎也历来善恶分明–可如今,我竟有些怀疑了。
他们四处捉拿所谓的“妖”,一个也不曾放过。爱人被捉去的锁妖塔,我知道,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京城里大家仍在津津有味的听着《白蛇传》,雷峰塔是可以倒掉的,那镇妖塔呢?
我原本打算独自前往,因为我认为决不该连累已为我牺牲这么多的她。可是她执意,“还说这种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救妹子的事,怎能少我一份?”
还记得吗?扬州城内,你悄悄地为我盖上衣服;还记得吗?蜘蛛林中,你说要一同吃遍天下真味,看遍人间美景,吃到老,玩到老的。
蜀山派的弟子越围越多,我纵有千年的道行,也有些渐渐遮挡不住,而你,一届平凡的女流,竟然挥剑如雨,面无惧色。
“入塔!”蜀山弟子不敢入塔,我一把扶住你娇喘的身子,你却将我推开,化妖池的水,妹子受得了么?你又挺剑向前冲去。
这里竟又是另一番景象。赤水蒸腾,血雾弥绕,到处是哀嚎,到处是嘶叫。
所有的妖怪鬼魂,亲信着吞掉99个人类或是一千个妖怪就可以脱身的谣言,互相厮咬着。
我看到了我旧时的同伴,他们曾经也和我一样,虽然身为妖怪,却从不害人。人,妖,仙,只是不同的选择而已,并没有什么善恶之分–我们一直这么认为。可我如今却不能相信,他们残忍的厮咬着,他们丧心病狂的踩着同伴的尸体向上面攀登。
他们看到了我。
她让我先进去救我的爱人。可我不能,我怎能留下她独自奋斗?
我站在第九层的边缘,不知所措。
我似乎听得到血池的汩汩,我似乎听得到他们的呼嚎。
洞房的垂帘似乎又一次打在我的脸上,风轻轻的吹拂着皎洁的月光,梳弄着如丝的长发。
你是人族和妖族的女儿,人族的战士强暴了妖族的少女,你诞生了,紫色的鳞白色的头发,结着一腔幽怨地诞生了。你总是一个人默默无语,你总是怯生生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你母亲说不要相信一切人类,可你,又怎么偷偷给邻村的小孩儿抓药呢?
偷了你的衣服,天,你竟是如此美丽。雪亮而光洁的皮肤,垂膝的乌泽的长发,含情而淳净的双眸,弥远的清幽的香气,无端画角严城动,惊破一番新梦。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
喜欢你的安静,让我在一天的疲倦后找到静谧的安详;喜欢你的忧愁,让我在粗放的风云里送去一丝雅致的关怀。
你是那么柔弱,我早该知道,你甚至连这腥风血雨的气味都忍受不了的,我只恨我当时为什么不在你的身边。你说要去为一个路人治伤,难道你不知道那个正是被我打伤的要来“捉妖”的蜀山的子弟?
血池就在眼前,而她已经支持不堪了。
左边,是或许还有一丝生机的爱人;右边,是伤痕遍体的独立支撑的她。是先跨左脚还是先跨右脚?
先跨左脚,她将成为那些失去心智的妖魔的美味;先跨右脚,她将再无生还的希望。
一声凄厉的惨叫,没有血。
风呼呼的吹着,这一天,我记得塔外飘着白雪。纷飞的鹅毛,不辨你我。
“那…左脚吧。”
“左脚?为何不是右脚呢?”
“你很烦呢!不是左脚就是右脚吧!”
“右脚是我的脚,左脚也是我的脚。为什么两只脚要有先后之分呢?”
这位年轻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我又看了眼他身边的姑娘。真像……“凉月如冰。”她站在右边,洋溢着必死的杀气。
年轻人,你怎么可以如此轻率地作出选择?你首先想到的是左脚,原来你已经选择她的牺牲了么?
我只是笑笑,我只觉得他们跟我好像,真的好像。但当时我若是如此立即作出选择,那么至少……
“你把两只脚一齐砍下来不就没这问题了?”
不能回答的事,就要让自己永远无法回答;不能做的事,就要让自己永远无法去做。
她们都已经死了,我还在思考什么呢?自断双足,永远在这里,与她们的阴魂为伴。
我对他们叹了口气,我知道不久,这位年轻人也会有我同样的疑惑和痛苦。可他至少比我坚决,比我坚决。
十一月十四,大雪。
镇妖塔倒了,活着的奔逃;死了的,也纷纷散去。
只有我,坐着。左脚和右脚,兀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