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魔传说》:第五回 巨魔现身
从云南出发, 凡十日可抵蜀山脚下, 只是这段时日像是老天也与我作对, 一连十几天的阴雨令道路泥泞, 车辆马匹皆行走不速, 进入蜀山区域已经耗去了半月。 我知晓蜀山仙剑派自从当年广成师尊建派, 已经传二千余年, 蜀山弟子皆身怀绝艺, 不过在山脚下打探到的消息却让我吃惊不小。
原来, 蜀山仙剑派警灯高悬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山顶的剑观这两个多月一直陆续有莫名其妙的死亡传出, 却至今不明了对手是谁, 也从来没有同对手正面交手—-像是对手忌惮蜀山仙剑威名, 故以引而不发, 以待时机。 我自然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封锁洱海的神秘势力—-那道晦莫若深的火盾始终困扰在我心头。 不过经过详细打听, 我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几家客栈中, 我邂逅了几个亲眼目睹仙剑派遇害者惨状的人。 他们多半是前些天上剑观拜山的朝圣客, 却也有几个私自逃下蜀山的仙剑派门人。 据他们叙述, 死者并无任何刀剑创伤, 也无任何中毒而毙的迹象。 他们不约而同地描述道: 死者皆四肢僵硬, 面色铁青, 尸身不出一时三刻已经冰冷—-倒像是冻毙的!
我苦苦思索, 没有从记忆中搜索出普天下究竟有哪一种法术能够让这么多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冻死。 不过我能确定的便是正在蜀山兴风作浪的凶手和在洱海搭筑力盾的绝非同一批对手, 虽然他们多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没有人能够相信如此非同反响的两桩变故居然会同时发生但却毫无关联。
不过我也探听到了令我备感振奋的消息—-李逍遥确实在蜀山上, 实际上李逍遥现已是蜀山仙剑派的主事之人。 由于仙剑掌门独孤剑圣云游在外, 音信全无, 李逍遥肩头重担不轻。 我倒有些佩服这位从未谋面的年轻侠士, 在一场全然落于下风的持久战中能够苦苦坚持两个多月, 其志坚忍, 非常人可及。
作为一个在雪峰之巅渡过十二年的人, 我对于蜀山的雪径感到似曾相识的亲切, 尤其是严冬正隆, 山顶的积雪不见丝毫消融。 考虑到道听途说的关于近来仙剑派耸人听闻的各种传言, 走在通往剑观的山路上, 我一直绷紧着神经防备着随时可能来临的暗袭。 我依稀预感到仙剑派正在一个可怕敌人的窥伺之下—-他们出于对仙剑派世传技艺的忌惮而不敢贸然发难, 消耗战是他们想到的阴毒手段, 借以蚕食仙剑派的战斗力量。
我回忆读过的卷宗, 猜测这多半是一种毒—-一种以阴寒杀人于无形但却不留任何迹象的毒—-显然和苗疆蛊师常用的烈性毒蛊大不相同。 由于仙剑派座落在严寒的高山之巅, 这种类型的寒毒能够发挥超出往常倍许的威力。 不过我却还是对仙剑派居然会两个多月一直追查不到凶手而大感意外, 也对施毒者的城府及能耐深感忧虑。
我的思绪被一阵骤然袭来的凛冽寒风打断, 一直保持着十成警惕的我立刻感觉到这阵寒风中不同寻常的阴毒气劲, 各种关于蜀山仙剑派可怕的传说一时间都回映在脑海里。 我以力盾奋力护住周身的同时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施放了一个火球。 由于对于敌人的底细我全然不知, 我完全凭借着常识抵抗, 对付寒毒最好的招数无疑是火焰。
寒风一掠而过, 除了被劲风拂过之后针叶树上簌簌的雪花积雪坠落的声音, 果然找不到丝毫痕迹。 我朝向寒风逝去的方向提气急追, 数百丈内哪里找得到敌人的踪迹?! 我不禁心下骇然—-方才若不是我早有准备, 并且懂得使用火系法术克制那事先全无征兆的暗袭, 恐怕此刻我的心脉已经被寒毒冻僵。 这对蜀山仙剑派普通的弟子确实是神出鬼没的威胁, 对我这个初来此地的外乡人, 他们也没有放过…… 我环顾四周, 蓦然发现不远处躺倒着一个人影。
没想到我这么快便亲眼目睹了遭寒毒暗袭的遇难者的模样。 这应该是一名仙剑派的弟子—-身着一袭我猜测中的道袍劲装。 我仔细地翻检着这具尸体, 道听途说的关于仙剑派遇难者的描述一一回忆起来。 他显然刚死去不久, 四肢及额头犹温, 但心口一块却坚冷如冰。 这和寻常的冻毙相比大不相同, 难怪蜀山仙剑派能够即刻判断出是遭人毒手。除此之外, 倒真是看不出半点斧钺伤痕或者中毒的迹象。 除此之外, 这句尸体没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 我站起身来, 细细地思索着可能的下毒方式。
正当我聚精会神之时, 耳边突然呼啸声大作, 三十几把明晃晃的长剑当空向我刺来, 事先全无征兆!
我着实大吃了一惊, 来不及张开力盾, 只好祭起传送术躲在一边。 那些长剑眼看便要扎到雪地上, 却奇奥无比地再度凌空飞起, 追着我刺来。 我听说仙剑派赖以名扬天下的御剑术, 多半这就是了。
我扬起力盾, 通过力场被搅动的程度我能够轻易地判断出当前的对手并不是什么功力精深的高手。这些长剑触到力场然后散乱地落在地上。
我周围一下子多了几十个与倒毙者差不多打扮的仙剑派门人,从他们眼神中流露出的怒火,我骤然意识到我可能已被他们视作杀人凶手。 一眨眼功夫他们便已经包围了我, 一口口明晃晃的长剑齐刷刷地直指着我。 我知道刚才我出手, 明显更加深了他们的警惕和敌意, 恐怕辩解是没什么用的了。
我暗暗维持住力盾。 虽然多少预见到此番蜀山之行可能要同仙剑派弟子动手, 我却仍然没有刻意地寻求避免冲突。 作为一个在四系法术颇有造诣的法师, 我本能地有一种愿望同顶尖的剑客较一番高下。
他们站好方位, 立刻发难。 不过他们身形不动, 长剑不发, 方才偷袭我的那三十几口剑却从地上有腾空飞起, 刺向我周身十几处要害。 经过刚才的对抗, 我已经掂量出他们飞剑的功力不足以刺破力盾,也确信我有闲暇出招向他们反击。 但是我还是闪动着身形躲避来自四周的飞剑, 有意要一窥这剑阵的全貌。
这个规模并不算大的剑阵着实引起了我不小的兴趣。 这些剑客的攻击手段全在那三十几口飞剑之中,飞剑的攻击章法相当严谨, 若不是有引力磁场的保护, 常人很难在漫天飞剑中全身而退。 他们手中所持的长剑多半用于防御。 我几次尝试冲出剑阵,皆被附近几人一齐出剑挡住, 这种将进攻和防御一分为二的战术着实让我开了眼界。 我听到关于御剑术一系武学的传闻, 功力高深的人能够同时御多剑齐发, 更高明的剑客则能够以一当十, 以一当百, 以一当千, 发出常人难以想象也难以抵挡的精招。 不过御剑术非常难以掌握, 一般资质之人能够御单剑自如已属不易, 这个剑阵显然就是为了弥补此不足而设。 几十人甚至几百人如果一齐出手, 这凌空飞剑的威力便能够抵得上任何一个江湖一流高手。
周旋了半晌, 我决定摆脱这些毫无意义的纠缠, 力盾也着实大耗我的法力。 眼见又有十几把长剑从前方向我袭来, 我余光扫视了我背后几个剑客的站位, 立即便有了主意。 我聚了一道闪电--并没有向任何一个人袭击, 而是击在剑阵中央。 师父对闪电的描述着实使我对这一法术达到真正灵活运用。 闪电放出后, 我在电光火石的一瞬施展传送术避到一旁, 如果师父说的没错, 接近闪电中央的剑自会带电, 同样带电的金属自会互斥, 这些飞剑顿时变了方向。 身后的一干剑客正在聚精会神施展御剑术, 对此突如其来的变化当然措手不及。 只听得连声惨叫, 好几人已经中剑受伤。
此刻, 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喝止了剑阵。 我的对手们一个个停止出手, 不过还是仗剑把我围得严严实实的。 他们的眼神中尽是怒意, 要不是有人喝止, 他们眼看着就要上前和我拼命。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长身剑客。
“清凝师兄,” 他缓缓地说道,“你们的剑阵练的已相当纯熟, 但是比起这位兄台还是差得太远了。 刚才他已经对你们手下分外留情, 你们觉得还有再打下去的必要吗?“
气宇不凡! 这是我从他声音和相貌中获得的第一印象。 他的话显然很有震慑力, 我周围那些比他年长不少的剑客纷纷收剑退后。 我已经隐隐猜到他是谁。
“你可是李逍遥大侠?” 我岔开话题, 单刀直入地问道。 那年轻剑客神色一动, 点头道:“正是在下, 可我不记得与你相识。”
“李大侠, 今晨清涟师弟遇害, 便是他下的毒手。” 那个被称为“清凝”的中年仙剑门人怒气冲冲地对李逍遥说道。
“清凝师兄, 撤开剑阵, 让这位兄台下山吧。” 李逍遥缓缓地说道,“你们定是误会了, 这位兄台若真实凶手, 不会守在清涟师兄尸首边等你们来抓。” 说着, 向我一个作揖道:“兄台法力高强, 李逍遥佩服, 如若无事, 便请下山。 蜀山今日妖孽横行, 此地凶险异常, 切不宜久留。”
我庆幸自己终于在蜀山上找到我要找的人, 即是如此我便绝不会轻易下山。
“拜月教和南诏王国拜李大侠之赐, 已经烟消云散, 苗疆亦危如累卵。 李大侠好闲情, 居然有心情耽在蜀山当你的掌门。” 我调侃地说道。
李逍遥闻言神色有些黯然, 但当即答道:“纵使兄台所言不假, 但我蒙故友重托, 守卫仙剑派, 绝非你所说在此空享安逸。 仙剑派亦危如累卵, 兄台必有耳闻亦曾亲见。 请恕李逍遥分身乏术。” 说着,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然问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杨骏。” 我说道,“家父执掌南诏拜月教, 曾与李大侠有过数面之缘。 谅李大侠不会忘记才对。”
李逍遥闻言神色大变, 按剑道:“兄台可是上山寻仇来的?!”
我没有回答, 此时无论说什么就我看来都是示弱的表现。 虽说为了公主, 李逍遥怎么说也算是我的家仇。 再说, 我实在不愿放过同眼前这位中原顶尖剑客一较高下的机会。
“李大侠请尽管赐招,”我坦然说道,“杨骏矢志效忠陛下与公主, 断不敢因私废公。 但此番上山, 本便有同李逍遥较一长短的打算!”
李逍遥恍然点头, 肯定地说:“那就在此领教兄台的高招。”
锵然长剑出鞘, 一股无比强烈的剑气顿时弥漫在空气中。
我早听说李逍遥掌着上古神刃无尘剑, 不过我更愿意相信李逍遥自身的剑术和内力修为。 只有登峰造极的功力才能催发出如此凌厉的剑气。
我们在雪地上对峙着, 可怕的沉默。 我感觉到对手的非比寻常, 当下全力聚起力盾。 隔着天蓝色的力场光芒, 我看见李逍遥也是神色极其严峻。 正是如此, 当此高手交锋的关键之时, 贸然出招只怕是再愚蠢不过的了。
李逍遥缓缓地划下了道儿, 然后无尘剑轻轻一抖, 剑尖的一点锋芒霎时化为万道银芒, 挟着令人窒息的森森剑气向我卷来。
李逍遥明显已经判断出我的功力, 因此一出手便是仙剑派的高招, 这应该同属御剑术一系的功夫, 不过无论气势, 速度还是力量同那个不值一哂的剑阵相比, 其精深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剑堪称狠快兼备。 我立刻感觉到力场被被剧烈搅动, 亦感觉到劲风拂面的微微刺痛。
我早已经在心中千万遍勾画了对抗御剑术的对策--在以力盾抵御的同时, 施展传送术到他背后, 然后毫不客气地施放闪电--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
只在我身形急转之际, 李逍遥听风辨声, 判断出我的所在。 迎着我聚集全力发出的一道连环闪电, 他的御剑术再度出手, 银白色的光芒直冲着闪电袭来的方向迎去。
我一阵窃喜--空气系的闪电法术是我专门为他的御剑术准备的, 我还记得在姚州城外迎击唐军先头部队和在神木林中与丛林卫队周旋的情形--对付导电的兵器。 强大的电流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闪电显然没有击中他--他身形未动, 却轻而易举地挫败了我思虑良久的战术。
我心头大惊, 但是旋即想到了答案--御剑术掀起的漫天飞剑构筑了一道完美的金属防线, 闪电在尚未击到他身上之前早已被屏蔽得一干二净! 我暗骂自己蠢, 在布拉卡达枉读了这许多年书, 竟然连这个也没有想到。 我不禁对李逍遥刮目相看, 不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中亮出这招的。
此刻不容多想, 飞剑已经向我站立的地方飞速袭来。 我不敢硬接, 因为这些长剑都带着电。 在千钧一发之际, 我祭起传送之术险到极点地避到一旁。 传送术虽然能够实现瞬间的移动, 但是不论移动范围还是移动速度都有极限, 更加上耗费不少真力, 在对敌时并非是万无一失的对策。
果然, 我尚站稳身形, 李逍遥凌厉的剑气已经从四面八方袭来。 我已经无暇再度使出传送术避开他的全力一击, 无奈之下只得奋力支撑着力盾抵抗漫天剑雨。 力盾的防御效果只能持续短时间, 尤其是在无尘剑挟着御剑术强大威力的攻击下。
但是我在此生死攸关的关头还能够冷静地思考对策! 我立时想到了李逍遥方才用御剑术屏蔽闪电的情景, 这必说明李逍遥在施用御剑术的时候无尘剑不在手中! 并且李逍遥本人和漫天的飞剑之间一定隔了相当长的一段空间。 意识到这一点, 我拼着暂时降低力盾防御的力量, 向他站立的位置施放了流星雨。 作为师门独传的最大规模的攻击法术, 流星雨的施放不仅需要施法者的法力, 更重要的是流星雨的施放需要充分的空间—-这段空间已经够我施放足以解脱我困境的流星雨法术!
刹那间天昏地暗, 无数巨大的石块气势磅礴地向他砸去。 这是我的围魏救赵计策, 他手中若无兵刃, 必不能在漫天巨石的袭击下全身而退。
李逍遥神色一变, 被迫收回他正全力施展的御剑术, 重掌无尘剑在手, 一声清啸, 已然腾身而起, 直向虚拟石块袭来的方向冲出, 剑芒闪烁在他周身上下,堪称身剑合一!
压制我的的剑气顿时大减, 我抓住机会, 仗剑在漫天剑网中刺开一道口子, 旋即腾身而出。
只听“叮当”两声脆响, 我和李逍遥在空中已经交上了兵刃。 然后我和我的对手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跃开!
近身搏击本来就不是我所擅长, 方才在空中交的那两剑, 我明显落了下风, 若不是张着力盾的保护恐怕我逃不过这一劫。 即使如此,李逍遥的森森剑气还是震伤了我的脏腑, 我费了好大劲才勉强站稳, 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喷出一口鲜血!
不过李逍遥的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在近身交手时我拼着挨他一剑, 在千钧一发之际施放了爆裂术。 这是以空气压力的骤变实现强大攻击力的法术, 我早就看出爆裂术施放的时候并无任何征兆, 若非严加戒备根本无从防范。 方才李逍遥与我都是极惊险地逃过对方的精招, 交上的那一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哪有闲暇仔细辨别对方的招数?!
果然, 我看到李逍遥也是脸如白纸, 腾腾后退了几步, 同样喷出一口鲜血!
刚才我和李逍遥交手时, 站在一旁无法插手的一干仙剑派门人, 此刻纷纷长剑出鞘, 登时将我围在垓心。
我心下一惊, 知道自己重伤之下必然寡不敌众, 但此刻李逍遥却再一次喝住了他们。 我从他的声音中听出, 他也必是受伤不轻。
“领教到了杨兄的不凡身手, 李逍遥佩服。”李逍遥嘶着嗓子说道,“无论你是否有意替父向我寻仇, 仙剑派皆不能以众凌寡。 李逍遥有护山重任在肩, 恕不能奉陪, 杨兄请下山去吧。”
看来李逍遥是要下逐客令了。 我却不能就此离开, 因为我此来蜀山的主要目的—-寻找林月如的下落却根本没有眉目。 但就当我正设法开口询问之时, 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流猛然袭来, 我直觉得一颗心要从腔子中跳出来似的, 而周围的一众剑客竟纷纷捧着心口倒下!
我们遭到了暗算! 这个念头电光火石一瞬间闪过, 我立刻醒悟到方才我同李逍遥交手两败俱伤的一幕已被一旁窥伺的敌人全部看见。 此刻只怕正合了他们渔翁得利的最佳时机。 我望了李逍遥一眼, 他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眼神中大有悔意。
我们尚不及多想, 随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声, 仙剑派一个多月来一直隐伏不动的大敌终于现身在我们面前!
我看到眼前黑压压的一大片, 让人一时有些目眩。 定睛一看, 这些披着黑色大氅的居然都是骷髅!一时间, 蜀山仙剑派神秘冻毙的罪魁祸首便已经一清二楚。
尸毒! 我原本便怀疑过这一致死的可能。 只是根据我所研读过的经典, 尸毒主要以腐肉为媒引发, 根本不能通过空气传播, 这着实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环。 此刻看到眼前的上万骷髅僵尸, 我立刻心下释然。 尸毒本是蕴藏在骷髅僵尸的体质之中, 经过上万倍的程度放大, 便可以达到通过空气传播的强度, 难怪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于无形。 眼下我们都已经周身被尸毒的气息笼罩, 只得奋力凝聚真气抵挡这绵绵不断袭来的寒毒。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一个志得意满的声音从死灵群中传来。 我们凝视前方, 只见骷髅们散开一条通道, 两个同样身披玄色大氅的头目模样的身影走了出来。 我打量着眼前这两个罪魁祸首, 都长得极其高大。 说话的那个俨然也是一个死灵, 全身被黑布覆盖, 一张极其可怖的脸, 一边肌肉异常干硬, 散发着木质的色泽, 瞳孔中透着阴森的暗红色光芒, 另一边脸则是骷髅。 他身边的一个却呈人形, 不过也是形容枯槁, 脸色竟呈灰绿色。
李逍遥惊叫道:“天鬼皇! 是你!”
我着实感到意外, 不料仙剑派的眼前大敌竟是李逍遥的旧识。
那被李逍遥称为天鬼皇的妖物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身边的那个极其狂妄的家伙却继续气焰嚣张地说道:“要不是忌惮你这个天鬼老兄一直挂在嘴边的李逍遥, 我早就下令铲平蜀山! 现在你形同废人, 就等着和你的师兄弟们下地狱吧!”
“你究竟是谁?! 同蜀山仙剑派有什么冤仇!!” 李逍遥愤怒地问道。
“我是谁?”那为首的死灵仿佛听到笑话似的哈哈大笑。 “天鬼兄, 告诉他, 让他们死得明白!”
天鬼皇缓缓地说道:“这位是截教教主下首座招魂使大人, 掌管截教落魂军。”
我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追问道:“通天教主!! 他是在南诏吗?!”
天鬼皇好像对招魂使非常畏惧似的不敢再说, 招魂使冷冷地道:“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吧, 教主大人正欲大展抱负, 南诏太和府便是我截教的总坛。 蜀山仙剑派私藏了不该你们占有的东西, 加之你们老祖宗广成子乃教主旧仇, 故全派皆是死罪!”
我听得越来越心惊。 不料南诏被力盾封锁的背后居然隐藏着这么一股可怕的势力。 我也万没料到秘密竟然是在这么一种状况下揭晓。 现下我们俨然已是俎上鱼肉, 任人宰割。 李逍遥怒喝道:“天鬼皇! 你如何通魔教同流合污!”
天鬼皇沉吟了片刻, 突然眉头一扬, 朗声道:“我天鬼皇原本便是截教门下, 为仙剑派昔日掌门擒入锁妖塔, 九百年暗无天日。 你纵是是我恩公, 但蜀山仙剑派却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于公于私, 我皆无放过蜀山的道理!”
李逍遥一时语塞, 招魂使大笑道:“天鬼兄, 说得好! 今日我取你等性命, 将你等亦变为僵尸骷髅,同为教主效力, 岂不美哉!” 言毕狂笑, 气焰嚣张之极。
“你休想!” 我听到身后一人大喝道, 再看时, 却是方才那主持剑阵的剑道清凝。 他双眼冒着怒火挺剑直向招魂使刺去。 招魂使冷笑一声, 扬起一柄极大的镰刀, 我顿时感觉一阵沁彻心脾的极寒袭来, 清凝剑尚未刺到, 已然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招魂使毫不客气地挥起镰刀, 将清凝斫成两段。 我们惊骇地看见, 清凝齐腰而断的伤口已经连血浆也几乎冻成坚冰。
招魂使一招间展现了骇人的威力, 不仅对寻常仙剑弟子, 即是像李逍遥和我这样的高手也极具震撼力。 一时没人再敢上前反抗。 招魂使森然道:“还有那个不怕死的敢上来!”
我试着凝聚法力, 却感觉胸口数脉流转不畅, 只得长叹作罢, 黯然待死。
突然, 身后传出一个熟悉的响亮声音:“我敢!”
我和李逍遥一齐回头, 却见到一个年轻男子从后边的树丛中缓步走出。 我乍一看差点叫出声来—-来人剑眉凤目, 甚是英武, 眼光中却自然地透出睿智, 真不敢相信就是月前在泸州见过的盗贼公会首领阁罗凤!
招魂使看着这个他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不禁大是疑惑。 恶狠狠地说:“不知死活的小子, 竟敢向我动手吗?”
阁罗凤笑道:“你的那几手在我看来不值一哂, 真要同你动手也未尝不可。 不过现在要对付你恐怕还用不着我亲自出手。”
招魂使听阁罗凤这么胸有成竹的口气, 不由得神为之摇, 片刻方才醒悟过来, 厉声道:“你弄什么玄虚?! 这里除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谁还敢向我出手?!”
阁罗凤冷笑道:“得道多助, 失道寡助。 寡助之至, 亲戚叛之。 你为什么不让你的部下现身说法呢?”
招魂使愣了半晌, 不知道阁罗凤所言何事。 我们却不约而同地看到招魂使身边的天鬼皇突然发难, 猛地一拳向招魂使胸口挥去。 招魂使显然没料到眼前的变故, 扬起镰刀挡了一下, 只听“喀嚓”一声脆响, 那柄能发挥极大寒毒威力的镰刀已经断为两截。
阁罗凤抚掌大笑道:“真是可惜了你的一口好刀啊!”
招魂使向天鬼皇奋力挥出一掌, 借着反弹力跃出丈许, 恶狠狠地盯着天鬼皇道:“天鬼皇, 你胆敢背叛教主吗?”
天鬼皇凛然道:“截教没有你这样的败类! 杀人为尸, 杀人为骨, 残害无辜生灵以扩充你的势力。 再说李大侠乃我再造之恩公, 我岂能与你同流合污!”
招魂使狂怒道:“我真是瞎了眼, 居然会被你暗算! 你当我没了兵刃, 便打不过你了吗?”
天鬼皇一言不发, 即刻出手上前。 我们感到劲风扑面, 招魂使却被天鬼皇逼得连连后退, 每一招皆不敢出手硬接。 天鬼皇出手毫不迟缓, 一道道巨力直劈得雪花纷飞, 招魂使原本身材便不若天鬼皇魁梧, 此刻又丢失了趁手的兵刃, 刚一交上手便完全落于下风。
每一个略通武术, 即使是如我一般只在典籍上初阅皮毛之人, 在初看到天鬼皇同别人交手时都会一头雾水, 因为天鬼皇除了天生神力之外, 与武学一道全无章法。 他的拳掌与其说是招数, 更像砍柴打铁, 脚下步伐凌乱, 亦无任何轻功身法可言。 但此人体质禀异,除力大无穷之外, 更极难被别人所伤, 加之招魂使乃死灵之身, 甚是脆弱, 故而被天鬼皇一阵抢攻之下, 弄了个手忙脚乱。 如果天鬼皇于招数或身法方面有所造诣, 只怕早已将招魂使毙于拳掌之下。
然稍过片刻, 招魂使即缓过神来, 我感觉到他每出一招, 掌风间都挟着极强烈的阴寒内力, 天鬼皇渐渐落于下风, 他终究是血肉之躯, 尸毒便是他的克星。 我们看在眼里, 都大为焦急, 苦于重伤在身, 如何能上前相助。 而阁罗凤却静立一旁, 看得津津有味, 根本没有上前助战的意思。
招魂使突然对部下大喝一声:“落魂军听令, 发动死亡波纹擒杀叛逆天鬼皇, 开始行动!” 登时一股浪潮一般的寒流从前方黑压压的死灵群中奔涌而出。 我看得出这与先前暗算仙剑派弟子的寒流大不相同, 是极其汇聚的一股巨大的阴寒之流。 我们处于这阵死亡波纹的边缘, 却已感应付艰难。 天鬼皇好像被死亡波纹冻僵了似的立时动弹不得。 招魂使双掌齐发, 早已将天鬼皇震的粉碎。
李逍遥轻叹一声, 着实伤悼不已。 我有点责怪地看着阁罗凤, 方才天鬼皇大占上风之时, 他应当不失时机地出手相助。 眼下反倒送了天鬼皇一条性命。阁罗凤一切都看在眼里, 却反而颇有得色。
招魂使打败天鬼皇, 得意之下神色更是张狂无地, 冲着阁罗凤大笑道:“你难道就想凭他来杀我不成? 真是天大的笑话!”
阁罗凤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话应该反过来说, 你想凭你这一干部下不成器的尸毒阵扫平蜀山, 也是痴心妄想!”
招魂使又愣了一下, 突然从周围的树丛中, 几千枝羽箭如雨雾一般, 直冲招魂使身后的死灵群中射到。 我看见每支羽箭箭蔟上皆燃着烈火, 凡射正一具骷髅, 皆立时焚为灰烬。 霎时怪叫声此起彼伏, 原本黑压压的落魂军, 大片大片地倒了下来, 片刻便被歼灭殆尽, 雪地上只剩下散乱的枯骨。
招魂使怒极, 紧盯着阁罗凤厉声道:“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术!”
阁罗凤微微一笑, 轻轻拍一拍手, 一群身着白衣的弓箭手从四周的树丛顶上攀下。 我依稀曾经见过他们, 李逍遥却已经交出声来:“唐钰将军!”
这些年轻的射手正是唐钰的丛林卫队, 不知他们如何也会来到蜀山。 他们定是在方才李逍遥和我相斗重伤之后才悄悄爬上周围树顶的。 他们常年在神木林中行军设伏, 攀树对他们来说乃家常便饭。 虽然冬天蜀山顶上的落叶松都是光秃秃的, 但是积雪和他们一袭纯白的装束显然提供了最好的伪装。
唐钰冲着我们笑了笑, 和两千多个弓箭手已经快速地护在我们身后。 形势立见变化, 招魂使一转眼间成了光杆司令, 两眼似乎要喷火似的紧盯着我们。
阁罗凤拾起一支扎在雪地里却仍在燃烧的火箭, 漫不经心地说道:“此箭浸火油三天三夜, 风干三天三夜, 如此反复浸制, 凡十五日可成。 一旦燃烧, 水扑不灭, 冰冻不灭, 遇阴寒亦不灭。 死灵皆含尸毒, 只因死灵全身冰冷, 故尸毒凝固不发, 不危及自身。 如若身中火剑, 则冰冻皆融, 尸毒害人亦能害己。 你的部下们便是被他们自己身上的尸毒毒杀。 正所谓作茧自缚,须怪不得别人。”
招魂使突然狂笑起来:“你即使杀光了我的部下又当如何? 只要我仍活着在这儿, 你们所有人还是死路一条。”
招魂使言辞间颇为霸道, 令人不寒而栗。 阁罗凤却冷笑道:“不错, 我原本便没有妄想火箭也能克服你的阴寒内力。 我阁罗凤极少与别人动手,今天倒打算为你破例一次。”
我确是从没见过阁罗凤施展他的武艺, 但听闻得他要向招魂使出手, 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招魂使一怔, 咬牙切齿地说道:“好, 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这个诡计百出的小子!”
阁罗凤郑重地踏上一步, 突然双掌一齐推出, 我听得隆隆巨响, 数道猛火挟着热浪向招魂使袭到。
李逍遥神色大变, 叫道:“气魔焰!”
我初见此招便已略觉眼熟, 待李逍遥一语道破, 更是恍然大悟—-这不是当年父亲教下最得力的石长老的绝招吗? 他—-一个川南盗贼公会的首领—-怎么会使这招?!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光地看着阁罗凤再挥出一拳。 火焰, 热浪, 气劲, 威猛无畴, 不是气魔焰是什么?! 我突然想起石长老有一位在外求学的子嗣, 难道会是他?!
招魂使更是大惊失色, 阁罗凤炽热之极的劲力原本便是他寒毒的克星, 哪里敢出手硬接?! 挥出一掌阴风, 身体便朝着反方向腾空而出。 阁罗凤冷冷一笑, 毫不迟疑地又出一招, 滚滚热浪之下, 招魂使仍不得不骇然走避。
“你们认识? 他是谁?!” 李逍遥大疑道, 殊不知我也是脑子里一片纷乱。
“他是我在泸州预见的一位朋友, 方才认识不久。”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 再看两人交手, 已拆了十来招。
李逍遥看着, 不无忧虑地说道:“他是想拼命吗? 依他的内力如此出招, 再发不到十拳他必力竭不可!”
我心里格登一跳。 从阁罗凤同招魂使交上手的一刻起我便为阁罗凤暗暗担心—-方才招魂使同天鬼皇交战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招魂使的身法和内力修为皆是一流, 阁罗凤虽然眼下大占上风, 我深知气魔焰作为石长老火龙拳法的最高境界, 着实大耗内力, 如此相持下去, 阁罗凤完全不利。 李逍遥更是身怀一流武学, 眼光何其锐利, 我哪会怀疑他的论断?
我同阁罗凤虽然相识不过数月, 但是已经数次领教了他天赋的聪慧和行事的慎重, 因此眼下虽然阁罗凤危机近在眉睫, 我却不若方才看天鬼皇与招魂使相斗时那般焦虑。 头脑中盘算的更多的却是阁罗凤这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阁罗凤好像完全没有顾及这一点, 一连十二次气魔焰出手, 每次都使上了十成功力。 阁罗凤原本功力修为相比当年的石长老便差了很多, 但是招招出手却皆不逊于石长老的水准, 顷刻间招魂使已经被逼到了一个土丘上。 阁罗凤使出第十三招时, 不知是否故意留下破绽, 力劲却与先前十二招不可同日而语。 招魂使看在眼里,冷笑一声, 迎着气魔焰挥出双袖, 火焰触及招魂使发出的一股极阴寒的内力, 顿时流散无踪。 寒力反逼过来, 却将阁罗凤迫退丈许。
招魂使站在土丘上, 极得意地说道:“黔驴技穷! 你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我要让你死得服服帖帖!”
阁罗凤大笑道:“我阁罗凤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今日既然上得蜀山, 便有十成把握全身而退。 你可要看准了!”
阁罗凤的乐观不禁使李逍遥和我都平添了几分信心。 招魂使今番一连数次吃了阁罗凤大亏, 已是草木皆兵, 万分紧张地盯着阁罗凤, 不知他又有什么阴着出手。
陡然天际传来一声清叱:“招魂恶贼, 纳命来吧!”
紧接着清叱声后,半空中飘来两道身影,一道身影落地,一袭紫衣, 长剑胜雪, 赫然是个英姿飒爽的劲装少女。
少女笔直向招魂使挥剑上前。
招魂使也不敢怠慢,出掌相迎,两人登时战在一起。
随在那少女之后, 透过披风闪动的红色, 我竟看见公主的面容。
随着李逍遥失声大叫“灵儿, 月如”的名字, 我登时完全醒悟, 一阵惊喜激荡着胸怀。
“灵儿, 你……没死” 李逍遥狂喜地叫着, 挣扎着欲起身。 可重伤之下, 一口气提不上来, 又栽倒在雪地里。
我看见公主双眼中亦闪着激动, 可是她却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和李逍遥忘情相拥。 我再看阁罗凤时, 他也是一脸意外。 我们的注意力一瞬间全被眼前一场激斗吸引过去了。
林月如右手仗剑, 左手五指翻飞, 却以一道道凌厉的气劲向招魂使招呼过去。 我听霍维提到过江南林家堡的气剑双绝, 当真是狠快兼具。 加上林月如身法极快, 招魂使片刻间竟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虽然我们都看出林月如论真实功力还是逊了一筹, 但是想到招魂使被我们众人团团包围, 都是心下大宽。
招魂使抗了三十余招, 终于渐渐摆脱下风的窘境, 出声叫道:“赵灵儿, 快来帮我!”
我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公主。 公主静立一旁, 神色平和, 丝毫不为所动。
招魂使叫了几声不见回应, 不禁心下大急, 大叫道:“赵灵儿, 难道你也要背叛教主吗?!”
招魂使虽然功力相比林月如胜出不少, 但是而今强敌环伺, 随时都可能出手, 已是方寸大乱。 被林月如抢攻数招, 弄了个手忙脚乱。
公主突然微微扬起右手, 掌心流溢出碧绿的光芒。 立时在山顶依稀可见的蜀山剑观中, 也是绿光大盛。 一件通体碧绿的物事从蜀山剑观破空而至, 转眼间已被公主轻轻执在手中。
我认得那是当年巫后娘娘的天蛇法杖, 如今骤然见到公主手执法杖的模样神态, 当真好似巫后娘娘再世! 想到娘娘已然不在人间, 我不禁心头涌起一阵伤感。
“招魂使,” 公主缓缓地说道,“苗疆养育了我们世代, 这天蛇杖便是我女娲世族同苗民血脉相连的见证。 我岂能背弃他们而为通天教主效力。”
我看得见公主这番话对招魂使的沉重打击, 招魂使怒喝道:“不料今天我被你们这群小人暗算!!” 言毕, 恶狠狠地向林月如推出一掌, 借着反势便欲逃遁。
公主看得真切, 只见天蛇杖头的碧绿蛇儿双目中立时射出两道白光, 像长了眼睛似的从后直追上招魂使, 分别从他后心和后脑刺入。 招魂使惨叫一声, 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片刻变化为一滩黑水。
公主缓缓收起法杖。 眼前大敌既除,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我却呆立在雪地上不知道如何是好—-今日一连发生这么多始料而未及的事情, 都让我应接不暇了。
“灵儿, 月如……” 李逍遥虽然重伤之下, 虽然已极度虚弱, 兀自口中唤着她们的名字, 突然一阵猛咳, 眼神中却尽是欢愉。 林月如也是面露不胜之喜, 叫着“李大哥”的名字提气奔过, 将李逍遥扶了起来。
我已听阿奴大致说过林月如和李逍遥交情已至同生共死, 又曾经犯险闯入锁妖塔救出公主, 心下亦对这位至情至性的少女大是感激。 眼见她同李逍遥终得重逢, 也是着实为他们高兴。 此外, 我亦庆幸终于能够履践同林天南的约定, 为他找到爱女, 苗疆之兵灾可大得缓解。 虽然眼下巨魔已然现身, 南诏内外交困, 我也只能姑且藉此给自己提点精神了。
然而我目光一转, 立刻发现公主执杖悄立一旁, 却脸上甚有落寞之色。 李逍遥已被林月如扶起, 喜极道:“灵儿…… 我知道你一定没死…… 太好了…… 我们三个人都还活着……”
我听得出李逍遥语气中的狂喜, 说到后来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公主虽然也激动异常, 嘴唇亦微微颤动, 但终究大出我意料地没有迎向她的丈夫。 我看看公主, 又看看林月如, 忽然发现她的双目中也闪动着泪光, 心中不祥的阴影慢慢地扩大。
“逍遥哥哥……。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灵儿, 你我人鬼殊途, 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公主伤感地说道, 一行珠泪顺着她洁白的脸颊滑落。
我们如遭电击, 个个都怔住了! 我虽然对此事早有预感, 但是当噩耗被证实的时候, 却也难抑心中的悲痛。
“灵儿…… 你…… 你…… 我……” 李逍遥嗫嚅道, 两个月来独撑蜀山危局的坚毅和临危不惧的男儿豪情, 此刻却变得如此脆弱, 任一阵山风便能将他吹倒似的。
我能理解李逍遥此刻的痛苦, 师父告诉我父亲横遭变故之时我那五内俱焚的心绪至今记忆犹新。 何况李逍遥凭借一念不死终于能再见公主, 此刻亲耳听得噩耗, 不啻于至爱第二次离他而去。 这种大喜大悲的交替冲击亦非常人可轻易承受。
“逍遥哥哥…… 我的灵魂已被截教控制, 再也不能如从前那般爱你。 如今能见你一面, 也已是上天垂怜。” 公主继续说着。
从见到公主起, 我心中便一直有这种不祥的预感, 如今果不其然, 被一一证实。
“灵儿…… 你…… 和他们……”李逍遥看着雪地上散乱的白骨, 眼神已经狂乱。 我见他不顾一切地想冲上前抱住公主, 可他伤势未愈, 哪能如此用力, 被林月如紧紧拉住。
“是截教执火使掌控了我,”公主道, “我的躯体已被火化, 现在支持我形体的只是执火使建造的一团能量。”
定睛一看, 我果然发现公主的身体仿佛漂浮在空气中, 确是无法触摸的了。 此情此景, 不禁令我重新想起在下关附近被力盾阻挡的情形, 也记得霍维当时极确定地断言那是火系构建的力场。
“执火使!” 我惊叫道,“那封锁洱海太和府的力盾?!”
公主将目光移向我。 严格意义上说, 我是第一次同公主视线交汇。 公主澄澈的双眼像极了当年巫后娘娘慈爱的目光, 那是我在南诏渡过的童年中为数不多的令我至今难忘的回忆。 公主看了我半晌, 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又浮现一片迷惘。
“你是……” 公主喃喃地说道。
“我是杨骏, 公主!”我迫不及待地回答道,“我回来了!”
公主恍然点头, 眼神一时间变得异常复杂—-我知道是为了父亲。
“原来你也发现了……”公主叹道,“执火使操纵火焰能量的本领已臻化境, 南诏就是被他封锁起来的, 还有……” 公主迟疑片刻, 小心地说道:“杨骏, 你爹爹也……”
公主此言一出, 在场的每个人, 包括李逍遥, 阁罗凤和我都忍不住叫出声来。 我心里一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甜酸苦辣乱作一团, 只得呆呆地听公主继续讲述。
“水魔兽撞破了地下的封印, 使通天教主得以重见天日。 那个魔头原来一直在地下培植势力, 眼看着就要重新为恶人间。 执火使和招魂使是他在地狱新得的部下, 招魂使能够操纵亡灵, 执火使能够操纵地火。 他们封锁了南诏王国,将太和正殿变成了群魔殿,意图在那里东山再起。”
此刻从公主口中, 我才知道南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与阿奴告诉我的那段故事前后相连, 果然丝毫不差。
“杨教主和我中了执火使的法术, 被强行带到群魔殿, 通天教主说杨教主是蚩尤的后裔, 我是女娲的后裔, 便要我们帮他一同对抗天庭, 对抗汉人。”
我听着, 父亲的信笺中也提到了我们杨氏祖先的来历。 不过我记得父亲的信中提到当年女娲是帮助汉人打赢了涿鹿之战, 将我们赶到西南…… 我骤然觉得这其中可能藏匿着惊人的隐情。
“我见情势如此, 只得隐忍答应, 以便暗中保护南诏的平民。 杨骏, 你父亲提议在南诏丛林中培植魔兽, 通天教主就喜出望外地答应了, 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点了点头, 想起父亲十二年前便在南诏地下宫殿筑了一个大水池, 后来从阿奴口中我得知他是在培植各种各样的魔兽, 如此想来与公主的口述倒也不差。
“截教不久就决定进犯蜀山, 我担心仙剑派没有防备, 便举荐了天鬼皇担当此任。 天鬼皇虽为截教中人, 但与仙剑派颇有渊源。 逍遥哥哥, 我随后便带走了月如姐姐和忆如, 并留书让你马上去蜀山防备截教大举来犯。 月如姐姐和忆如待在我这儿最是安全, 我也从执火使那儿学到了用能量修补精神的方法, 治好月如姐姐的病。”
李逍遥回头看了看含泪点头的林月如, 凄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快乐, 他和林月如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天鬼皇在蜀山一连几个月没有动静之后, 招魂使变亲自前来主持, 此后两个多月发生的事情你们就全都知道了……”公主说道,“逍遥哥哥, 对不起, 我无法阻止他们。 这些天来我和月如姐姐一直伺机出手除掉招魂使, 我只能做到这个了。”
我听到这里, 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公主虽然年仅二十不到, 但是行事的思虑和果敢, 以及忍辱负重的魄力使我感慨不已, 若不是公主的勉力斡旋, 死在招魂使毒手下的冤魂便要多上数倍了。我凝视着公主的目光, 觉得她更与十二年前的巫后娘娘融为一体了。
现场死一般的沉寂, 大家都是心事重重, 我试探地问道:“公主, 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公主坚定地说道:“消灭截教, 拯救苗疆。 这是我唯一能为我的族人做的事情了。”
我心中顿时涌起一阵豪情。 公主继续说道:“我不想瞒你们, 执火使性格坚忍, 淡薄权欲, 对法术更是精益求精。 他的法力远非招魂使可比, 他部下有一支火怪军, 都是火焰的化身, 寻常兵刃根本伤不了, 厉害非常。 另外, 我被执火使操纵, 根本无法对他出手。 并且……他死去之日便是我魂魄飞散之时。 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 执火使是通天教主最主要的部下, 现在通天教主闭门潜修焚天魔功, 截教也都是执火使在运行。 我必须除掉他, 逍遥哥哥, 杨骏, 请你们务必助我。”
我内心万分矛盾地点头承诺, 李逍遥长叹一声, 眼中隐隐含着泪意。
“灵儿, 我了解你, 我也一定会帮你,” 李逍遥无奈地说道,“可是我必须告诉你, 如果截教的消亡要以你的生命为代价的话, 我是一万个不愿意它灭亡的……”
公主感动地望着李逍遥, 垂泪道:“谢谢你…… 逍遥哥哥…… 谢谢你一直陪伴着我…… 支持我…… 我欠你太多…… 却直到今日仍然无法偿还……”
李逍遥同公主对望着, 此刻不需要更多的话语。 虽然只是在别人口中得知他们之间的那段绝恋, 但已是为之动心动容。 林月如也动情地说道:“灵儿妹子, 你的愿望便是我林月如的愿望, 赴汤蹈火, 我们都会永远支持你的。”
我突然想起一事, 插话道:“林姑娘, 恐怕你赶不及去群魔殿了。”
我此言一出, 实是大煞风景, 林月如投向我的眼神尽是错愕, 公主和李逍遥也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也是深悔不得不这么说, 虽然将他们三人生生拆开有些残忍, 但是我一直记得林天南给我的期限只有一个月。
“你父亲有五万军队驻扎在神木林外, 他是因为挂记你的安危才带兵入苗的。 林姑娘, 我此行到蜀山便是专程为寻访你而来的。” 我解释道。 林月如恍然大悟地看着我, 一脸失望的表情。 李逍遥显然也是吃惊不小, 他身在蜀山, 对于苗疆最近半个月才发生的重大变故显然一无所知。
“一个月……” 李逍遥惊道:“那我们得马上动身了。”
“不用这么着急。”我听到阁罗凤发话了, 方才公主讲述截教重现苗疆的来龙去脉时, 阁罗凤一直在一边保持沉默。
“林天南的五万人马已经被唐钰将军一把火烧回去了。” 阁罗凤道,“他们再度大兵压境以前白苗的主力一定能够回师大理, 唐军纵使十万人一齐上也绝占不到便宜的。”
这大大出乎我的意外, 我盯着唐钰, 他点头道:“没错, 这是凤兄的主意, 他发现林天南依着神木林下寨, 就来找我商议火攻。 你方才看见的浸过火油的箭枝都是他一手准备的。”
我听着, 不知道该高兴好还是发作好。 一方面, 白苗终得解围, 另一方面, 我竟不知不觉地已成了一个使缓兵之计的失信之人。 阁罗凤道:“杨兄弟,这次你确实思虑欠周详, 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在大理城眼皮底下放五万敌军! 因此我只能权益从事, 破敌为先。”
我听他一番解释, 倒是句句在理, 指派不得半句过失, 也只好作罢。 再看林月如, 脸上却红一阵白一阵, 甚是尴尬。 阁罗凤注意到林月如的表情, 歉然道:“为化干戈为玉帛, 不得不行此非常之策, 林盟主平安无事, 请林姑娘放心。”
“阁罗凤!” 我盯着他的眼睛, 郑重地问道:“告诉我实话, 你究竟是谁?!”
我终于忍不住问出这一句, 从泸州城的邂逅, 歼灭剑南军先头部队, 之后竟然不约而同地上了蜀山, 他居然和唐钰在一起, 并且施展石长老的火龙拳同招魂使斗了十二个回合。 再加上方才阁罗凤的陈述, 他显然一直跟踪着我, 我的行动无一曾逃过他的眼线。
“现在是我以真面目示人的时候了。”阁罗凤道,“你们也许也已经猜到, 我就是拜月教石长老之子, 阁罗凤的名字是先王御赐。 我十年前离开苗疆, 于颖川一高人门下学习谋术韬略, 学成后在剑南藩镇李宓将军麾下当过两年差, 五年前来到川南结连当地草莽豪杰开创盗贼公会, 收集中原唐朝各方情报并历练自己。 今日在此得见公主和少教主, 阁罗凤当从此效死追随, 报效南诏!”
一切谜团都已揭开, 我不禁对今日接踵而来的奇遇唏嘘不已。 当然得知阁罗凤确石长老之子, 我心中实有不胜之喜。 相识方才短短一月, 阁罗凤已然数次施展其出类拔萃的智慧, 他的加入使我对战胜眼前南诏的内外大敌平添极大信心。
“阁罗凤……” 公主望着我们新加入的同伴, 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是你…… 当年我六岁离开南诏时, 你……”
阁罗凤点点头, 叹道:“我第二年便也离开了太和府, 那时主要是爹的意思, 爹明里是说让我广学天下绝艺, 实际上是为了不让我卷入南诏的宫廷争斗。 我们都不理解教主为什么会突然对娘娘下手, 爹当时一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将来南诏会出事, 因此让我避祸在外……” 言毕神情黯然。
我一言不发地从怀中取出父亲的信笺, 这个秘密父亲一定隐瞒了所有人, 十几年一直如此。 但是我终究决定将它公诸于众, 父亲为了这个秘密让整个苗疆因为他的复仇计划一连在灾害中苦捱十年, 连阁罗凤的背井离乡与公主的一生坎坷都是因此而来。 现下再瞒着他们显然不公平。
公主接过信函, 从头阅毕, 又递给了阁罗凤。 李逍遥,林月如,唐钰等一一阅完之后,一脸的错愕表情被我都看在眼里。
“这是父亲十二年前的手迹,我离开雪山之前师父转交给我的。” 我说道。 “十几年来父亲显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
公主沉默良久, 李逍遥却愤慨地说道:“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 托梦这件事情都可以当真的吗? 巫后娘娘和灵儿有哪一点对不起苗疆, 竟落得家破人亡?!”
我无言, 李逍遥所言句句在理。 依他快人快语的性格, 若不是顾及我在场, 多半已经将父亲痛骂一顿。 而公主却为了这个做梦梦见的罪名一生颠沛流离, 父母双亡, 怎不让我惭愧无地, 歉疚不已?!
阁罗凤缓缓地说道:“少教主, 容我一言。 这件事情, 确是教主的不是, 辜负了娘娘和公主的。”
我一咬牙, 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道:“事到如今, 大错已经铸成。 杨骏知道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只有在此承诺, 家父欠公主的, 家父欠南诏的, 家父欠黑苗族的, 都算在我杨骏身上, 必当竭力偿还, 至死方休! 今世不足, 生生世世我都奉上!”
公主凝视着我, 澄澈的双眸中泪花隐动。
“谢谢你, 杨骏, 我一直都没责怪过你父亲……”
公主宽容的安慰之词更让我惭愧不已, 我居然感到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大哭一场。
雪峰上的气氛可怕的沉寂, 阁罗凤说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 可现在情势非常, 不是暗自伤怀的时候。 目前一切都对苗疆非常不利, 南诏被截教封锁, 剑南大军估计已经开始行动, 十万大军正在向苗疆腹地挺进。 我们却远在蜀山, 回苗疆没有十天半个月也不可能。 大理城中就是凑足了数也只有两三万人防守, 我们须得使出浑身解数方能力挽狂澜啊!”
阁罗凤向我们点明了当前可怕的事实, 方才我们百感交集中都几乎忘了。 我一整颜色, 肃然对公主说道:“此战事关南诏生死存亡, 杨骏必誓死一搏。 但论及韬略, 阁罗凤胜我十倍, 恳请公主听他一言。”
公主点了点头, 阁罗凤道:“不敢, 现在我们远在蜀山, 在苗疆战况未明之前, 我不敢妄下决断。 少教主和李逍遥大侠都受了不轻的内伤, 须得运息调理。 今日天色也不早, 我建议大家在蜀山上就宿一宿, 明日一早启程, 赶回苗疆。”
我们都深有同感, 阁罗凤顿了顿, 问道:“公主, 阁罗凤有一事不明。 截教为什么要出动两大股肱之一的招魂使, 志在必得地要拿下蜀山呢?”
公主道:“按照执火使的陈述, 仙剑派剑观中藏有一面邪光盾, 是通天教主拼聚一件太古神器的组件之一。 据说苗疆和仙剑派各存了一件, 故通天教主两方面都没有放过。”
“李大侠, 仙剑派有没有邪光盾这件东西?” 阁罗凤问道。 李逍遥摇头道:“我不清楚, 即使有的话, 也是仙剑派极重要的秘密, 剑圣前辈不会告诉我们的。”
阁罗凤点了点头, 又问道:“公主, 这件神器会不会是末日之刃?”
我心里格登一跳, 公主也摇了摇头。
“还有, 您说到苗疆也存有该太古神器的组件之一, 有没有听说过是什么?”
公主点点头, 道:“就是巫月神刀。”
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拜月教镇教之宝巫月神刀的大名, 乍一听闻, 都是心头大震。
南诏, 截教, 群魔殿! 这片扑朔迷离的鬼蜮中, 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呢? 我反复思量着, 仿佛已经嗅道了天空中弥漫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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