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魔传说》:第七回 火龙大阵
出了公主的寝宫, 我们足不停步地疾向宫外走去。
“霍维, 喀拉泽, 你们都快把我等疯掉了。”我略有一丝调侃地抱怨道, 当然, 见到他们二位我不啻是喜出望外。
“少教主…… 我应该改口称您教主了吧……” 阁罗凤说道,他看见了我腰佩的巫月神刀。
“其实您一离开苗疆前往蜀山, 我便追上了霍维先生, 此后我们一直以互通联系, 互相保持对方的行踪。”阁罗凤道,“在蜀山上我便知道霍维先生和喀拉泽将军已经在来苗疆的路上, 并且下了蜀山三四天后便已经到达洱海外围。”
我对此早有预感—-这个诡计多端的家伙果然又拿我开涮了。
霍维接口道:“我们商议好等你杀入截教的腹地, 便使用封魔球破除力盾前来接应。 你的行踪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忘了我会观天术么?”
至此我方才对阁罗凤同霍维的全局计划了然于胸, 难怪阁罗凤从头到尾一直显得自信满满, 也难怪霍维他们能够时间算得如此准确地来替我们解围。 我虽然在师门算是博览群书, 但是真的到了临敌设计我的这两位同伴显然强过我不知多少倍, 在姚州那战之后, 他们又联手背着我做了手脚。
但是他们做得完全正确! 在如此大厦将倾的危急关头, 我真该感谢上天恩赐, 将他们送到苗疆, 送到我身旁。 除了他们, 我确信没有人救得了苗疆, 我不能, 李逍遥不能, 父亲和公主也不能!
“喀拉泽, 多谢你不远千里从吐蕃赶来。”我满怀感激地说道。 我沉浸在这份世间难得的友情—-跨越千山万水的友情。 喀拉泽已不再是当天那个衣不蔽体的荒原猎人, 我也不再是初涉江湖的毛头小子, 他已经身居吐蕃战神之尊, 掌管倾国军权。 而我也将接过拜月教主之位, 带领这个对于苗疆对于南诏都举足轻重的团体迈向一个崭新的阶段。 但是此刻我们彼此的一颗赤诚之心却同最初没有任何改变—-将来也不会改变。
“杨骏, 我们之间不说这个词儿。”喀拉泽的声音还是那么豪爽,“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
阁罗凤插嘴道:“叙别离之情也不争在一时半刻吧。 教主, 老教主有没有提到南诏的兵力部署情况?”
我摇摇头:“父亲没有说过, 不过我估计是已经化整为零, 不少还被父亲安排到地下宫殿飬养水魔兽。 只要在太和府周边公告召集, 很快就能够集结完毕。” 突然, 我一正颜色地对阁罗凤说道:“这是公主重返苗疆后的第一战, 一定不能输掉。 阁罗凤, 这次就由你来担任参军要职, 全权负责指挥。”
阁罗凤也肃然道:“必然不负所托! 教主请放心, 此战阁罗凤知己知彼, 已有把握。 在南诏军力集结完毕之前, 可以依靠喀拉泽将军的骑兵破敌, 先胜而后战, 必可占尽先机。
唐钰说道:“我和喀拉泽将军的部队都已经在宫门外列队, 随时听候调遣。”
此刻我们已经依稀听见嘈杂的喧哗声。当我们走出宫门的时候, 惊讶地发现南诏王宫外的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
除了喀拉泽和唐钰的雄壮之师, 我还看见了农夫, 牧人, 老人, 小伙……
他们是被南诏王宫冲天的强光吸引过来的, 我们的身影一出现在宫门口便被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包围了。
我能够理解他们重获新生的兴奋和喜悦!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中, 生活在截教阴影下的他们被迫放弃了良田, 丛林, 甚至家园, 在截教穷兵黩武的震慑下过着暗无天日, 与外界隔绝的生活。 现在, 这段恶梦般的岁月终于能够告一段落。
我将象征拜月教无上威严的巫月神刀高举过头, 向他们宣示胜利! 广场上雷鸣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我此刻不禁想起历尽生死磨难的公主和已经不在人世的父亲。 如果不是他们勇敢而充满智慧地同截教展开周旋, 恐怕苍山洱海的大地上已经只存具具白骨。
公主正持着天蛇圣杖缓步走出宫门, 李逍遥和林月如都在她身旁。
公主眼含着热泪着向她的子民们致意, 我明白, 这竟是她在当年被逼离开南诏后第一次真正面对南诏的百姓—-对于阁罗凤和我, 也是一样。
我凝视着她秀美, 坚强而又饱含慈爱的脸庞, 又想起逝去的巫后娘娘。。。。。。
“公主万岁!”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响彻云霄。
我们一同见证了南诏的新生!
南诏全国的军力不到两天时间便全部集结起来了。 在那段梦魇般的岁月中, 他们果然解甲归隐, 融入洱海的各个角落, 军力得到了几乎完好无损的保存。 父亲向来重视治军, 南诏作为一个西南的军事强国, 拥有五万训练有素步骑结合的正规军, 此刻俨然成为苗疆向剑南反击的重要力量。 如果加上喀拉泽的两万吐蕃精骑和唐钰的弓箭队, 我们已经拥有了同唐剑南军旗鼓相当的实力。
另一方面, 林天南在得知爱女平安无事, 便偕同他在江南武林的一干同道辞军远去, 回那风光旖旎的姑苏水乡。 但是他没有带走唐军的一兵一卒—-也没有带走他的女儿。 林月如连同她的心一齐留在了南诏, 留在了李逍遥身边。
我们再一次见识到阁罗凤过人的军事才华。 在南诏的军力集结异常隐秘地进行同时, 利用以吐蕃精骑为主体的骑兵部队对唐军太过疏散的军队进行了各个击破。 除了环大理城延伸至苍山一带的唐军主营之外, 剑南军夹西洱河的两个驻营地和神木林外围的接应驻地被闪电一般拔除。 顿失犄角之援的剑南军主力一片人心惶惶。
“敌我都是十万。”阁罗凤在军事会议上这么说道,“迅速打破力量平衡的僵局必须依靠各个击破。 先行剪除敌军两翼只是一个前奏, 敌军现在已经知道我们从洱海杀出, 却不知道我们兵力有多少。 军心不稳, 从鲜于仲通以下, 只怕大多数部曲将校都已经失去了战斗到底的魄力, 这正是我们用疑兵之计的大好时机!”
阁罗凤在川南经营多年的异常发达的盗贼公会此刻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不出三日, 南诏大军即将直取姚州, 越崔, 断剑南远征军粮道和退路的可怕传闻如瘟疫一般在剑南军中蔓延, 无疑刺中了已草木皆兵的鲜于仲通最敏感的神经。 当初来势汹汹, 如庞然大物一般的剑南十万大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阁罗凤, 军情确认了吗?”我郑重地问道。 这是一个清晨,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全体军事会议。 南诏和吐蕃全军已在宫殿外的广场上集合—-终于到了决战的时刻!
“反复确认无误。” 阁罗凤放心地说道,“唐将李宓部三万已经于日前开拔撤回姚州, 鲜于仲通不甘心就此铩羽而归。 不过细作报唐军中不少将校士卒已经对此战全无斗志, 打点撤退了。”
“他们回不去了!” 我咬牙道。 两个多月来趁火打劫, 将苗疆几乎逼到灭亡的边缘, 使百姓流离失所, 良田荒芜。 这一切决不能就此作罢。
从宫殿中走出, 我们站在广场前方, 吐蕃和南诏的勇士们军仗森严地在广场上列队。 我们即将向大理出发, 包围在大理东北, 西北两侧的剑南军驻军地将成为我们最后的战场!
“将士们! 南诏的存亡, 苗疆的存亡就在你们手中!” 我朗声说道, 我的声音广场上的每一个士兵都能够清楚地听见, “我们的民族曾经在风雨中飘摇, 曾经在浪尖挣扎, 曾经在烈火中饱受煎熬! 可是苗疆却始终屹立不倒, 南诏的大旗始终飘扬在这片土地上。因为我们是黑苗人, 这里是我们的家园! 我们的家园永远不容侵略者的践踏和蹂躏!!”
“保卫南诏! 保卫家园!” 士兵们被我的豪情感染, 一齐高声应和着。
“为了黑苗, 为了南诏, 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 此战我们必胜!” 我继续说道。
“必胜! 必胜! 必胜!” 将士们的士气空前高涨。
我对公主说道:“公主, 您是不是要对他们说几句?”
公主望着眼前庞大的军容, 眸子里闪动着复杂的心情。
“杨骏,”她幽幽地对我说道,“我从前一直害怕战争, 一直理想着这个世上不论妖鬼人神, 没有民族的界限, 所有的生灵都能够和平地在一起。 我直至现在还是没有放弃我的理想…… 不过长大以后看到的很多血腥的杀戮却让我越来越感到迷惘。 杨大哥, 也许你是对的, 我可以以宽容之心对待上天加诸我的很多折磨和坎坷的命运, 但是我不能剥夺他们争取生存的权力…… 被迫卷入战争的时候, 有时候我们没有选择……”
“杨骏, 你下命令吧, 我祝福他们……”
我表示理解地对公主点点头, 然后高声向着广场上的将士们喊道:“公主祝福大家, 祝福大家赢得胜利, 赢得南诏王国的未来!”
“公主万岁! 南诏万岁!” 将士们齐声高呼!
“出发!”我斩钉截铁地下达命令。
我站在高处, 望着联军军容严整地向前线开拔, 汇成了一条直通天际的巨龙。
我的胸口被豪情充塞, 我的身旁, 是公主, 阁罗凤, 李逍遥, 林月如, 唐钰, 喀拉泽—-一个个曾经为南诏的今天出生入死殚精竭虑的年轻人。 我感谢上苍能让我们的努力终不致付诸东流。 这是一个英雄的国度, 属于黑苗族的英雄国度,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个国度强盛的理由。 我们一定能够胜利, 不仅是今天, 还包括今后的无数个旭日东升的时刻!
苗疆的战争结束已经有半年多了, 战争的硝烟如同梦魇一般被所有人试图忘记。
在大理的那场决战中, 我们终于毕其功于一役。 士气低落的剑南军有效的抵抗甚至持续不到午时。 在大理, 南诏, 吐蕃三路内外夹攻之下, 唐军伤亡八万余人, 尸首一直壅塞到苍山。 鲜于仲通逃跑了, 我们并不遗憾没有擒住这个草包主帅。 李宓撤退了, 他先于大部队撤回姚州, 因此得免于难。 王天运没能逃离, 我在下关道口看见了他的尸体。 他是自尽的, 我军的钳击终使他的部队身陷重围全军覆没。 公主没有下令追击, 唐残军因而幸免于难。 我理解她, 不得不亲眼见证这场罕见的杀戮已经加诸她太多的痛苦, 即使我们战胜的是几乎给苗疆带来灭顶之灾的侵略者。
剑南败了, 但是他们一定会再来。 经历过这场针锋相对的决战, 我将幼时一直作祟的厌战和侥幸心理的最后一缕阴影逐出了我的性格。 只要黑苗想不屈地站起来, 残酷的战斗便永远无法避免。 这迟来的觉悟, 同样残酷地宣告了我杨骏同少年时代的决裂, 从此将如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般统领拜月教,统领黑苗在中原西南的这片土地上刻下人生轨迹。
送走了喀拉泽, 我不得不又一次埋藏起这段纯朴的高原之谊, 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南诏战后恢复的工作之中。 由于连年遭遇天灾和兵灾的磨难, 此刻的南诏国相比起十二年前我离开故乡时的全盛时期, 已是土地荒芜, 国库空虚, 伤痕累累, 疲弱不堪。 饶是如此, 我们始终相信也看到了事在人为的力量。 公主留下来了, 李逍遥和林月如也一起留下, 加上阁罗凤, 霍维和我, 南诏史无前例地由一群年轻人领导运转。 在经历建国二十年的风风雨雨, 已经被磨平了当年创业锐气的国度, 此刻如同新发于硎的利刃, 重又迸发出蓬勃向上的朝气。
与南诏一齐重获新生的是拜月教。 作为在南诏拥有极高威信的信仰, 拜月教始终不曾失去其会聚人心的光泽。 阁罗凤众望所归地成为教中骨干, 霍维也跟随我加入拜月教, 使我终于拥有左膀右臂。 在得知拜月教当年艰苦创业的历史和建教的初衷之后, 作为一名军人, 唐钰摈弃黑白苗多年对立所留下的隔膜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 拜月教同它效忠的国家一般, 绽放出初升红日一般的万丈光芒。
同父亲和巫王陛下在位时一样, 拜月教是南诏王室的主要参谋和具有相对独立性的军事实体。 事实上,公主孑然一身羁留在外多年, 南诏贵族中能够信任的只有我和阁罗凤等寥寥数人。对军争向来反感也毫无经验的她将南诏的军事全权委托给了我们。 经过这场力挽狂澜的战争, 我再不会怀疑一支强大的军队对于南诏安全和发展的意义, 阁罗凤对此的认识比我更深刻。 按照他在蜀山之巅的那个夜晚向我吐露的心愿, 我给予他充分发挥才干的广阔舞台。
是啊, 战争过去半年了。 半年前, 公主对绝大多数南诏的百姓尚只是一个陌生人。 但半年后的今天, 公主却已经以自己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和日以继夜的工作赢得了所有人的敬爱。 我想到了公主的祖先们, 也必曾经如此为苗疆鞠躬尽瘁。 我想到了巫后娘娘, 仿佛看到了已长眠地下的她给予公主的无穷力量。 此情此景, 我又岂会不理解? 我的意志支柱, 本也少不了父亲临终寄望的支持。 父亲和巫后娘娘生前曾经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并因此将南诏几乎带入穷途末路。 我告诫自己, 绝不让同样的悲剧发生在我们这一代身上。
那天, 我依然一如往常地批阅卷宗到很晚。 每天我都有很多东西阅读, 不止是那些零零碎碎的政务, 我还要阅读更多关于国计民生的各种文献。
突然, 我见到窗口有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过, 异常熟悉的冷漠而狰狞的面孔。 化成灰我也认得。
“通天教主?!” 我大吃了一惊, 一把握起巫月神刀提气追出。
这是太和府郊外的一座突破。 通天教主仿佛飘在空中一般在土坡上驻足。 我看着他的背影, 四周闪动着蓝色和绿色的莹光, 饱含着神秘和恐怖的意味。
“通天教主?! 你想干什么?!” 我万分紧张地按着巫月神刀。
“杨骏,我只是来问你一个问题。” 通天教主喃喃地说道, 他的语气中已经全然没有前次决战时的凌厉和冷酷。 我这才想起他已经毙命在李逍遥的酒神咒下。
“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为什么女娲和蚩尤的后裔会背叛我。。。。。。 他们难道忘记了天庭加诸他们世代的折磨和不公正待遇了吗?”
这个问题我想过很久, 今天我当然可以明确地给他答案:“因为, 家族的恩怨永远不能凌驾于民族的利益之上, 永远不能!”
“也许我们有曾经饱受天庭摧残的不幸的祖先, 但是我们现在却是苗疆的掌舵之人, 千千万万苗民黔首都将他们的幸福寄托在我们身上! 我们必须先为他们着想,我们的利益必须服从于他们的利益, 我们的生命也随时准备为他们付出。 也许我们会为了某些极端的欲望不择手段, 但是民族的利益永远不会被拿来做交易!”
“这一点看似浑浊, 实则坚如磐石, 胜过世间一切利器! 你尊为上界神明, 难道经过了数千年竟连这个也没有开窍吗?!”
我说着, 不禁想起父亲。 父亲被很多人鄙为野心家, 他行事向来不择手段。 但是父亲一生的追求不也是为了黑苗族能够堂堂正正地站立在天地之间吗? 父亲在受制于执火使时所做的一切正是他毕生追求的延续。 如果连民族的利益也能够背弃, 那么对父亲枭雄的一生简直就是最可笑的讽刺!
通天教主沉默了, 然后他自嘲地干笑了几声:“可笑我通天教主一生不服于任何神明, 竟然连一个毛头小伙子的见识都及不上, 可笑啊!”
他言语的末尾已经带有了几分凄切。
“我失败了, 两千年后, 我还是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你说得对, 这正是我通天教主的失败之处啊!”
我看到通天教主如此沮丧的神情, 倒不忍心再说一句挖苦的话。
“可是你, 杨骏, 你能够成功!” 通天教主突然转过身来, 他的双眼精光闪耀。
“我虽然命数已终, 但天庭也快完了! 因为你是他们的克星, 毁灭天庭的非你杨骏莫属啊!”
我摇头。
“我没有想过复仇, 我和天庭也没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 通天教主, 你怕是找错人了。”
“不! 你有仇恨, 你有债要向天庭讨还!你难道忘记你们黑苗族当年如何被汉人勾结天庭迫害到苗疆?! 忘记你先祖蚩尤是被谁割下头颅抛尸荒野?! 你难道忘记了你敬爱的巫后娘娘和公主是被谁逼得世代颠沛流离, 被鄙为邪魔外道?! 你难道沉的住气看着这一切就此继续下去吗? 杨骏, 不要欺骗你的感情, 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通天教主的双眼像是两面镜子, 将我心中所想都照得清清楚楚。
“我把黄金甲给你!”通天教主高声道,“我死了, 这件至宝不能跟随我一齐长眠地下! 我功亏一篑, 只差被广成子藏到蜀山上的邪光盾就能够让末日之刃重现于世! 我现在成全你, 上蜀山夺到邪光盾, 加上巫月神刀和黄金甲就是末日之刃的全部碎件。 你先祖蚩尤曾仗此剑在涿鹿大战天庭大战轩辕黄帝, 这口神剑注定要在五千年后再现人世, 烧尽天庭! 哈哈哈哈!”
通天教主的狂笑声中, 一时间疾风呼啸, 飞砂走石, 星月无光。
突然一阵我前所未见的剧烈金光在通天教主站立的位置猛然爆发, 直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足以毁灭这个世界的冲击波迎面向我席卷而来, 我感到灼毁万物的强热, 我感到我的身体似乎被灼成灰烬。
……
梦醒了!
我汗流浃背地坐在案旁--梦开始的地方。
我视线的尽头, 是一具金光闪耀的胸甲。
我双眼一下子睁得极大。
户外雷声隆隆, 几道闪电将夜空照得惨白。
“咿呀~” 门被推开了。
“谁?!” 我大叫道, 梦境的震撼让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教主, 是我。” 是阁罗凤的声音。 阁罗凤显然注意到我神情有异, 然后便瞥见了案上那具一看便知非同寻常的神器。
“我刚从公主那儿回来, 公主说你多半也没睡下, 想请你立刻进宫, 有要事相告。” 阁罗凤眼神中的惊异一闪即过, 说道。
我应了一声, 草草整了衣冠便要出门。 我握住了黄金甲, 却不知如何是好。 阁罗凤看在眼里, 情知有异, 轻声道:“回来再说吧。”
迎着这场连夜突如其来的雷暴雨, 我们一言不发地朝向宫殿的灯光走去。 我心乱如麻, 此刻的风声, 雷声, 及豆大的雨点砸在阔叶树上稀里哗啦的噪声, 令我更是感觉心烦意乱。
“杨骏, 不知道会突然下雨, 真不好意思这么晚把你叫来…… 我有一事相托, 逍遥哥哥, 月如姐姐都想回余杭姑苏那儿探望亲人, 我也想去水月宫祭扫一下师父的灵位, 不日便要动身。 近几个月南诏的事务, 能劳烦你主持吗?”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公主这么说着, 心却一直萦绕在那具黄金甲上。 听公主说到最后, 顿时明白, 又一阵惊异让我几乎忘了回答。
公主走了, 李逍遥和林月如也走了。 仿佛所有大事都撞到同一天发生, 让我都有些不认得这个朝堂了。
“教主, 是为了那具金甲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一个黄昏, 群臣早已散去, 朝堂上空空荡荡。 我坐在案前, 心乱如麻地胡思乱想。 突然听到阁罗凤的声音, 矍然而惊, 抬头看时, 宫门口站着两个人影, 是阁罗凤和霍维。
我深恨那从天而降的梦境和黄金甲, 轻而易举地扫乱了我平和的心境和生活。 我也深恨自己性格的弱点, 居然被这平地而起的风暴追击得无从招架也无处遁逃。 我长叹着起身, 缓缓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其实我早就不该将这个秘密私藏, 尤其不应该瞒着阁罗凤和霍维。
言者动容, 闻者心惊。
我话音落下, 再看阁罗凤和霍维, 脸色已经极其严肃。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我叹道,“这具黄金甲就如此放在我的案前, 我如何否认? 但我有怎么能相信一个梦?! 一个梦中的幻觉?!”
说着, 我想起父亲信上提到的“先帝托梦”。 父亲因为梦境而使南诏身陷二十年劫难的可怕教训历历在目, 让我一念及便心有余悸。
“世上确实有托梦这回事儿。”霍维缓缓地说道,“托梦是一种用能量直接联系精神思维的交流方式。 因此托梦也是一种法术, 需要法力高强且身具极高功力的人才能实现。 通天教主有这个能力穿透梦境, 而南诏先王盛逻皮的亡灵却不能。 杨骏, 现在更有黄金甲为证, 我认为此事确是属实。”
霍维看了阁罗凤一眼, 阁罗凤冲着我点头。
我缓缓地坐下, 对于魔法钻研已集大成的霍维的论断我不会怀疑。 细细想来, 通天教主不就曾经一出封印便志在必得地命令招魂使向蜀山仙剑派发难吗? 如果将近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前后串起, 倒是完全能够吻合。
“霍维先生, 试试你的观天术吧, 用火系扫描。” 阁罗凤说道,“如果真是末日之刃的组件, 邪光盾的魔法力场应该火系的。”
阁罗凤这个建议果然绝妙。 霍维取出沙盘, 我已经看他施展过不下一次的观天术。 火系扫描之后, 在苗疆东北蜀山的位置果然现出一个亮红色的能量点。
事到如今我已经对此事再无怀疑, 叹道:“阁罗凤, 难道真的要上蜀山夺取邪盾吗?”
阁罗凤异常坚定地点头, 多少让我有些意外。
“教主, 当机立断, 勿弃天时!”阁罗凤郑重地说道,“夺取应属于我们的邪光盾, 重造我黑苗神器, 正是教主不容错失的英雄的任务。”
我大惊, 按照阁罗凤的说法, 我竟要在短短半年后反戈一击, 向蜀山仙剑派发难!
“那么公主……”我犹疑地说着。
“教主, 别忘了!” 阁罗凤重重地加上一句,“仙剑派曾经大胆囚禁公主!”
阁罗凤此言, 仿佛瞬间驱散了我心头最后一丝疑虑。 我凝视着阁罗凤明亮的双眼, 眼前的目标仿佛也越来越清晰。
“只要教主下定决心,” 阁罗凤道,“我有万全之策能拿下蜀山!”
我下定决心, 毅然道:“阁罗凤, 霍维, 我决定采纳你们的建议, 启动进攻蜀山的计划。 你们尽管全力施展, 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蜀山仙剑派御剑术冠绝天下, 虽然只有数百人仍然不可轻敌, 你们千万切记!”
“和我阁罗凤交手, 他们不会有机会施展的。” 阁罗凤信心十足地说道,“请教主给我两个月, 必不负所托!”
“嗯, 拜托了。”我说出这一句, 仿佛卸除了千斤重担似地感觉一身轻松。 阁罗凤一如往昔, 给予我无穷的信心。
“霍维先生和我都预感到将有大事发生, 今日来, 便是向教主举荐一位未来我教的得力助手。 这次进攻仙剑派的行动, 正可令我教如虎添翼。” 阁罗凤突然剑眉一挑道。
“是谁?”我想不到他突然提起这个, 颇感好奇地问道。
“拜月教教众上万, 仙剑派门人却只有数百人, 但是仙剑派门人个个剑术通神, 其中一流剑士不下三百余人, 而我拜月教下多数只会粗浅的功夫, 靠他们进攻仙剑派必然会造成我无辜教众的大量伤亡。 因此充分扬长避短, 发挥我人多势众的优势, 是取胜的重中之重。” 阁罗凤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
“你就别卖关子了,”我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你到底要向我推荐哪位高手?”
“教主其实对他印象很深。”阁罗凤笑道,“此人论功力可与教主媲美, 性格稳重, 精通整体战法。 加上大义凛然, 又于我南诏曾有大恩, 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听他不着边际地吹了一大通,猛然醒悟, 惊道:“你莫非说的是执火使!”
阁罗凤眼角尽是笑意:“教主果然好记性, 我说的就是他。”
我腾地站起身来。 宫门口, 衬着布满繁星的夜空, 转过的那个熟悉的暗红色身影, 果然便是我当天在群魔殿惺惺相惜的对手。
“执火使, 真的是你!” 我大喜过望, 直奔下案, 兴奋地上前执住他的火红色的双手。
“教主, 能为您效力, 我执火使三生有幸。 必当誓死追随!” 执火使那深沉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多谢教主不嫌弃我的出生, 今后请教主和二位长老多多指教。”
“因为霍维先生的观天术我们才能有幸同执火使重逢,”阁罗凤笑道,“执火使通晓整体战法,此刻加盟, 对于我教进攻仙剑派之大计, 无疑是及时雨! 我也方才敢以两个月为期限。”
我激动地点头, 对阁罗凤道:“今日我们四人都在场, 将你的破仙剑派之策说出来大家商讨一下吧。”
阁罗凤的策略只有一个字—-火!
精通火系法术的执火使和我, 火龙拳的传人阁罗凤, 欲以火攻蜀山, 夺取作为火系至高神器末日之刃组件的邪光盾, 不知是阴差阳错, 还是相得益彰。
阁罗凤仍如同他不羁的个性一般独断独行。 经过姚州和群魔殿两次背着我暗做安排后, 我对他的性格业已习惯, 也就任他放手施展。 阁罗凤的全盘攻击计划在两个月后的拜月教军事会议上方才浮出水面。
“火攻一策, 不拘常规, 若运用得当, 山, 林, 谷, 川, 皆可火攻。 昔日周公瑾烧赤壁, 是天火; 诸葛武侯烧盘蛇谷, 是地火;陆伯言烧连营, 是自然火。 此番我们火烧仙剑派, 却是神火!” 阁罗凤胸有成竹地说道。
“蜀山峰顶剑观处终年积雪, 仙剑派遂从不以火为患。 但我观仙剑派, 却有多处破绽利我火攻。 首先, 仙剑派常饮雪水, 没有大量的水源储备, 更没有干粉, 砂石等灭火之物。 第二, 仙剑派山顶多针叶林木, 我亲眼观察, 这些数目为了抵御高山严寒, 木质皆为油性, 极易着火。 除却这层冰盖, 蜀山剑观其实是一座天生的柴火库。 因此我们便可以以天, 地, 人三系神火, 先毁蜀山冰盖, 再焚尽仙剑派基业。 第三, 此番我进攻蜀山, 最大的目标便是邪光盾。 由于此盾为火系力场保护, 因此火攻之后, 唯此盾可存。 届时上山取之, 如探囊取物。”
阁罗凤在桌上展开了一幅相当详尽的蜀山地图, 道:“地图上显示的是蜀山仙剑派所在主峰距平原七千尺到七千二百尺最高距离的二百尺垂直高度平面地形。 这就是我拜月教此次蜀山作战的全部战场。 我已将这块区域以周天八卦之位一一标记, 用以作战部署。 我和执火使已经训练完毕三千火龙军, 届时摆开火龙大阵, 以天, 地, 人三个方向发动主攻, 全歼仙剑派。”
“蜀山仙剑派主峰西北, 正东, 正南各有三座雪峰, 高出蜀山剑观百余尺, 从这三座对峰可以居高临下, 尽窥仙剑派各处要地。 我们就在此处发动天火, 我军“天”部一千, 分别占领这三个山头,各架一百门火龙枪, 按照各自方位喷射火油覆盖蜀山雪原。 再设一百架霹雳车, 向仙剑派发射火弹。 此火油不惧冰,不惧水, 不惧寒, 一经点燃, 可强力燃烧。 烧去蜀山冰盖。”
“在天火发动的同时发动地火。 我在过去六年间多次遣盗贼公会部下已上山进香为名在蜀山上布置。 此物乃当年蜀丞相诸葛武侯曾用以火攻我黑苗藤甲军, 名曰“地雷”, 皆铁制火炮, 内置火药, 一炮中藏九炮, 三十步埋之, 中以竹竿通结, 引以药线, 凡一发动, 山损石裂, 仙剑派一干门人血肉之躯更不可当。 诸葛丞相逝后, 中原以为邪术, 不加钻研承袭, 何其愚蠢?! 我在川南期间从一些民间术士手中学得炼制火药之法, 五年经营, 已大有积蓄。 此番正是用武之地。”
阁罗凤说到这里, 我恍然道:“原来你早有布置, 那么那日与招魂使交手之时, 你之所以有恃无恐, 也是因为这个?!”
阁罗凤笑道:“正是如此, 教主还记得当日我一连十二次气魔焰出手, 毫无保留, 便是要逼得那厉鬼退到土丘之上。 那里正好藏有三千担火药, 那时我只消向地上发一招火龙拳, 立刻引燃药线, 将那招魂使炸得粉身碎骨。 其尸毒必不利于火, 其腐骨更难堪铁炮飞砸。 不过那日公主和林姑娘突然出手, 倒让我隐藏了机关, 蜀山仙剑派做梦也想不到的。”
我嗟讶不已, 阁罗凤继续说道:“人间火由山脚下发动。 蜀山剑观下山共有四条主要通道, 各布置二百五十人, 带一百门火龙炮扼住。 火龙炮虽然所发之铁炮与“地雷”无异, 但是执火使已经在每一具龙炮中以火系法术能量加强, 从山下五千尺处准确地命中蜀山剑观。 带山上火起, 便可在山脚下四百门火龙炮齐发, 从中取事。”
“唐钰将军带领一千弓箭手, 各领火箭, 防住各处山口, 不得令蜀山仙剑派一人逃出。 此番火攻作战预期用时一天共六个时辰, 目标是全歼蜀山仙剑派, 决不能留下活口以为后患。 阁罗凤作战计划陈述完毕, 请教主定夺。”
我从头到尾听完, 不自觉地手心里冒出冷汗。 蜀山仙剑派剑客共有三百多人, 如果加上各种杂役, 大约也只有五百多人, 但是我对阁罗凤凡事慎重的性格已颇为了解, 阁罗凤对于进攻蜀山仙剑派竟然发动如此庞大的作战方案, 可见他对此役的重视。
“大家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我问道。
“我补充一点。” 执火使道,“为了歼灭作战, 可以考虑使用火盾辅助。 在火起大约五个时辰后, 空气中就会有足够的火系元素和能量能用于搭建火盾, 阻挡仙剑派门人逃下山去。 如果教主能够允许, 这件事情可以交给我。”
阁罗凤道:“执火使说得不无道理, 可是此次火力恐怕不能搭起完全的火盾封锁蜀山, 如果不行的话, 部分范围或部分强度的火盾是没有意义的。 我建议另一种做法, 在作战范围内多个方向无规则地设置数道集中强度的火盾, 这样仙剑派门人会到处碰壁乱作一团, 更加有利于歼灭。”
霍维道:“我有一问, 阁罗凤有没有考虑到风向和气候的问题?”
阁罗凤道:“气候不是问题, 夏天如蜀山一般的雪峰之巅大多是多云天气。 说到风向, 我曾经去过不少雪峰实地勘查, 高山的风向同地面不同, 呈山谷环流。 清晨日出之时, 空气被加热升腾, 风向是从山谷吹向山峰。 我们就定在拂晓发动进攻, 充分利用。”
我接道:“我也说一句吧。 蜀山冰盖被灼烤汽化之后, 会升腾到空中成为云气。 不消三天, 水汽就足以凝成厚重的积云并下一场雷暴雨。 在这一点上, 阁罗凤有没有考虑到?”
阁罗凤笑道:“教主请放心, 云化雨需要水汽在高空遇冷凝结。 只消蜀山大火没有灭, 则空气就出于加热状态, 雨是下不来的。”
我释然点头, 阁罗凤的作战计划果然周密无失, 真不枉他要花两个月准备。 我环视众人, 都脸现满意的神色。
“如果这样, 就全体通过阁罗凤的作战方案, 火龙军随我们不日启程, 赶赴蜀山火攻仙剑派。” 我这么说道, 结束了这场军事会议。
阁罗凤站起身来, 慨然道:“先父一生钻研武学, 火龙拳造诣登峰造极, 却仍然不免身死人手, 含恨而终。 我阁罗凤秉承先父所学, 创立火龙大阵, 便是要验证整体战术终究能胜过个人修为。 正所谓谋事在人, 成事在天, 此战计谋由我定下, 却要大家齐心协力赢得胜利。 在座的各位连同我们三千火龙军将是便是我拜月教之天, 多多拜托了。”
我听到阁罗凤突然提到石长老, 一时间明白这一战对于阁罗凤非同寻常的意义。 他正是要以中原剑术第一的蜀山仙剑派败在火龙大阵之下, 以祭他父亲在天之灵, 并向父亲证明自己终于青出于蓝, 全面超越父辈。 虽然阁罗凤从不曾在我们面前表露一句, 但他始终不曾淡忘父子血肉亲情, 并已他卓然出群的方式纪念九泉之下的生身之父?!
我们终于回到了蜀山!
这座山峰上曾经矗立着锁妖塔—-一座象征仙界强权的堡垒, 公主曾经在其中经历过三个月暗无天日的煎熬。 锁妖塔倒了, 在它两千年生命的最终时刻, 它也见证了只属于人类的同生共死的真情。 天若有情, 必会为锁妖塔下的那一幕动容; 塔若通灵, 也不会遗憾它命数的终结, 因为它从此如同那突兀的山石和翻涌的云气一样, 都已经同这纯朴自然和人间浑然一体。 我们站在这座神塔曾经驻足的地方, 隔着朦胧的云雾眺望着对面的蜀山仙剑派, 正如它几千年来一直做的那样。 我至今还不能确定为什么要蜀山仙剑派合派伏诛, 不留一个活口。 阁罗凤试图给予的理由都不能说服我—-虽然仙剑派自以修仙之道自居, 从不理山下百姓疾苦; 虽然仙剑派门规森严, 并坚持一套与寻常人的思维方式截然相反的逻辑; 虽然仙剑派一直视公主为邪魔外道, 视苗疆为蛮夷之邦; 但是我知道此次出征仙剑派真正根本的原因却是邪光盾。 作为邪光盾的主人, 我没有理由坐视神盾旁落我蚩尤世族之外五千年后任不得重返故乡! 而做到这一点唯一的方式就是让蜀山仙剑派为它殉葬!
阁罗凤打着十分精神做着最后的布置。 在锁妖塔未倒之前, 这里便一直是仙剑派的禁地, 锁妖塔倒塌后仙剑派几乎已经将这个山头弃置, 因此我们循小道攀上此处根本没有被仙剑派发觉。 趁着日出前的一丝天光, 霹雳车和火龙枪已经一一搭置完毕。
一道火红的光芒直冲尚未消散的夜幕。 我已是第五次看见同样的信号, 也知道这是对面山头的队伍已经完成了最后的部署。
“西北对峰已经准备完毕, 我们可以发动总攻。” 阁罗凤道,“今日一切都进行得比预想顺利。”
我点头应允, 即使在过去的两个月中我一直没有下定过十成的决心发动此次围歼, 但是此刻作为行动的总指挥我绝不能优柔寡断。
“霍维, 最后确认一下火力部署。” 我道。 霍维取出沙盘, 检视着经过火系扫描的观天图, 我们一同将各个火力点的位置同原计划最后比对了一遍。
“没错,” 阁罗凤道,“所有分队都已经进入直袭状态。”
“好!” 我决然道,“燃三盏信号火, 向各分队下达进攻命令!”
随着执火使将三枚火筒射上天空, 三百枝火龙枪一齐发射, 火油极易挥发,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
霍维全神贯注地在沙盘上计算着火候。 火油如果同空气以一定比例混合, 在点燃的同时能够引发强大的爆燃, 火龙大阵能否成功实现围困, 最初的引爆将是最大的关键。 须得使蜀山临近上空的火油气达到临界浓度时不失时机地点火。
隔着拂晓的薄暮, 我看到蜀山上的骚动。 仙剑派此刻一定已经感觉到匪夷所思又难以忍受的火油气味, 整个剑观已经一片骚动。 当然,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大难临头, 因为他们的敌人离他们至少有一百尺的垂直高度, 五里的直径距离。
霍维突然扬起头, 做了个手势。 我高声道:“霹雳车开火!”
一百架霹雳车一齐发射, 射出的是阁罗凤精心设计的火种—-铁皮包制的松木球。 中有铁芯, 确保射程, 松木原本易燃, 更兼火油浸制, 一经点燃, 如一团团火球向山下飞去。
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顿时响彻群峰之间, 三座夹峰包围着的蜀山仙剑主峰一时红光冲天, 滚滚热浪夹在劲风中肆虐, 连我们对着一个山谷都感觉到强劲的力道。
随着我们山头开火, 西北, 正南两座山峰也一齐发射, 漫天倾泻而下的燃烧弹已经幻化成三道火红的瀑布, 从剑观上空飞降。
如同妙笔绘成一般, 阁罗凤作战地图上的战场各处一齐被引爆了。 滚滚浓烟和冲天强光中, 蜀山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这是我从未领教的人间神火!
一切都在燃烧! 石径在燃烧, 苍松在燃烧, 楼宇在燃烧, 即使那皑皑的白雪, 此刻居然也发了疯似的燃烧。 隔着熊熊烈火, 我依稀看见仙剑派大难临头的情景。 功力差一些的门人连同派中知事已经纷纷倒毙, 御剑术造诣高些的正顶着灼热奋力灭火。 不料剑在他们手中竟也能发挥此奇妙的功效, 强劲的剑气化为一环剑幕, 将肆虐的火舌顽强地抗住。 我看在眼里, 不禁替他们惋惜—-即使如此也只可自保, 蜀山上空可供呼吸的空气只怕立刻耗竭, 他们也终究难逃随其一身所学全部葬在火海之中。
此刻, 山下四处要道的火龙炮也已同时发难。 火炮跨越十几里山路, 兀自余劲不衰地砸在雪原上, 每一发都成为一团耀眼的火球, 此起彼伏地在火海中绽放。
我们的敌人仍然在顽抗着。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焚烧, 山峰上腾起整整白色气雾, 标志着冰盖已被烧融煮沸, 正以可怕的速度化为水汽。 空气只怕已被全部耗竭, 他们赖以抵抗的是几十年修行的深厚内力。 我们依稀看到他们此刻可怖的情形—-灼热已经侵入了他们赖以抵抗的剑幕, 衣服已经被烧糊, 杂乱地粘在身上。 他们一边御剑抵抗, 一边寻路下山, 但是执火使的火盾横七竖八地挡在去路上, 片刻间哪里能够脱困?!
突然, 剑观西南爆出一声炸雷般的巨响, 一团火光冲得有十丈来高。 阁罗凤兴奋地握着拳头, 道:“冰盖已经被冲破了!”
我立刻明白, 正是冰盖被击穿,终于引爆了埋在地下的地雷!
药线一经引燃, 燃烧之势再不可阻挡。一时间, 满山遍野强光四起,遍地飞起铁炮, 凌空乱砸。 蜀山仙剑派有功力支撑到现在的不过二三百人, 皆已是精疲力竭,哪里在堪这毫无征兆的飞来横祸?! 不少已被砸得头脸粉碎, 剩下的大多已放弃抵抗, 提足真气望山下落荒而逃。
我们一齐注意到了正西方向一支蓝色的信号箭射向空中, 蓝色的莹光透过重重火光显得异常清晰。
“正西方的拦截分队已经遇到敌人,” 阁罗凤解释道,“他们已经完全丧失斗志, 我们赢定了!”
我释然点头, 此刻, 东北方向也发出了信号。
“唐钰将军能够挡得住他们吗?” 我有些担心地问道。
“请教主放心,” 阁罗凤道,“强弩之末, 有何可惧?! 况且箭蔟上都喂有剧毒!”
我悚然动容, 阁罗凤坚决地说道,“事已至此, 我们须志在必得!”
透着霍维的沙盘, 仙剑派上的活人一个一个地毙命在火海之中。 再过两个时辰, 竟然已经看不到一丝生命的痕迹。
“就这么结束了吗?” 我问道,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主持了这场如此残酷的杀戮。
阁罗凤道:“根据原计划火龙大阵共耗时六个时辰, 从拂晓寅时一直到黄昏。 我们还有一个时辰, 务必让火龙大阵威力尽显, 根本不需要保留。”
阁罗凤的声音此刻在我听来突然显得异常可怕, 这个火龙大阵在阁罗凤的胸中已经酝酿太久了, 这不像是一次任务, 更像是一场复仇。 甚至让我感觉阁罗凤与蜀山仙剑派有不共戴天的恩怨。
黄昏时刻, 我们终于走在了蜀山仙剑派的主峰山路上—-片刻前还是我们的战场。
眼前是让人触目惊心, 一见难忘的惨状。
山上的确再没有一丝生命的痕迹了! 火龙大阵从天地人三个方向发动的全方位进攻使山上任何生命皆已上天无路, 入地无门。 不再有人了, 连尸体都已经在火焰中被焚成灰烬。 不再有树木了, 曾经顽强地生活在这雪峰的, 与仙剑派同样年龄的参天古树, 业已在今天同这个拥有两千年渊源的门派一齐划上了生命的句号。 不再有冰雪了, 甚至连土地也已经被地雷炸的千沟万壑, 遍体鳞伤。 残阳如血, 令眼前的景象更添几分凄厉。
山上一片死寂。
我们心情异常沉重, 机械地向蜀山剑观的遗址迈着步子。 霍维确认了邪光盾的位置—-只有它的火系力场在沙盘上点缀着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 邪光盾—-半年前, 为了它, 落魂军侵入了这个原本与世无争的门派。 渡过死亡波纹历劫的仙剑派, 终于再次因为它, 在今日难逃灭顶之灾。 我们可能从废墟中拣起它, 轻描淡写地掸掸灰尘, 放入行囊, 这一次蜀山之行便大功告成, 从此再没有蜀山仙剑派, 也再没有这些曾经为世人传送的神技入化的御剑高手。
“阁罗凤, 时至今日我才真正明白近一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我们缓缓地走着, 我这么说道。
“你一直想对蜀山仙剑派下手。 五年前你便已开始启动今天的计划。 你几次三番地差人混上蜀山, 满山遍野地布置地雷。” 我低沉着声音说道。
阁罗凤点了点头, 脸上平静如初。
“半年前, 你先是火攻了林天南的军营, 然后又推脱军情未到, 不肯下山, 其实就是为了在蜀山剑观留宿一宿。 那天你夜里出现, 也不是为了找我, 而是要检视山前山后, 做最后的布置!” 我继续说着, 当日之事一幕幕飘过眼前。
“教主全猜对了。” 阁罗凤道,“那天我没有新的布置, 只是最后确认了火力点, 并检视了仙剑派的防火能力。 不过那天晚上, 我确实料到您会失眠, 和您说的也都是肺腑之言。”
我嗯了一声, 半晌没说话, 我们一言不发地并肩走着, 各自想着心事。
“那么说, 你火攻仙剑派的计划的确早有预谋?!” 我说着, 不禁心头大震,“难道, 邪光盾只是整个经过的导火索?!”
阁罗凤剑眉一扬道:“我不想否认这一点。 仙剑派立场和我苗疆向来水火难容, 这一场冲突是必须的。”
“那你有没有想到过公主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
“除了我教中兄弟, 所有活口都已被剿灭。 是死无对证, 公主不会对我们如何。” 阁罗凤回答道。
“你说是要瞒着公主?!” 我惊道。
阁罗凤看了我片刻, 点了点头。
我的脚步停住了。
“阁罗凤, 我问你一句话, 请你务必坦诚相告。” 我正色道。
阁罗凤也停住了脚步,知道我有发此问, 非比寻常, 郑重地点了点头。
“如果公主和我有一天反目, 你会站在谁一边?”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阁罗凤脸上现出为难之色, 道:“教主必是要我效忠公主, 可是……”
“没有可是!” 我一整颜色地说道,“你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择, 记住你我皆是南诏之臣, 君臣之礼万不可废。 这才是南诏立国之本, 请你千万记住。”
阁罗凤长叹道:“谨遵教主训示, 阁罗凤必当铭记。”
我继续说道:“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会由我一力承担。 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 你务必都要矢志不渝地站在公主一边, 即使公主要拿我问罪! 想想石长老的一生, 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做!”
阁罗凤没有回答, 只是看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
“教主, 我们快走吧。 山峰已被云气笼罩, 不久便是一场罕见的雷暴雨。”
阁罗凤岔开了话题, 我心有不甘地想再说什么, 阁罗凤已经迈步向前。
我望着他的背影, 将嘴边的话咽下了肚。 说实话, 整个南诏王国能有今日, 九成却还是阁罗凤的功劳, 我哪里有资格如此老气横秋地对他训话?
在蜀山剑观的废墟中, 我们终于找到了邪光盾。 独一无二的火系力场, 我们绝不会错认。
豪雨携着电闪雷鸣降临之时, 蜀山和逝去的仙剑派已经远在我们身后。 我望着东边的夜空, 每每被雷光映得如白昼一般的夜空,雨点连成通天的飞瀑倾泻在焦热犹存的蜀山之巅。 明天, 蜀山将会重新拥有华美的冰盖和皓洁的白雪, 但是仙剑派连同它逝去的两千年岁月, 将会被永远埋在积雪中, 冷却……
我心情忐忑不安地走在进宫的路上。 公主回来了, 她急着要见我, 我清楚为了什么, 我明白这一天终会到来。
“杨骏, 蜀山仙剑派出事了, 你可知道?”公主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留意到李逍遥的脸已经因为悲愤而变形, 林月如也正脸色惨白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也从没想过逃避。
“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我回答道,“我当然知道。 拜月教在两个月前对蜀山仙剑派实施了围攻, 整件事情是我主持的。”
公主脸上现出极其复杂的表情, 我看到失望, 震惊, 愤慨…… 公主一定也想到了是我! 但是她在我坦然告知之后心里还是强烈地震撼了。
李逍遥踏上一步, 长剑出鞘, 剑气溢满整个朝堂:“杀人须偿命, 你明白吗?!”
我冷冷地回答道:“仙剑派藏匿我苗疆圣物长达数千年, 我们必须夺回。 既然针锋相对, 当须一较高下, 死伤在所难免。 如果杀人便要偿命, 那你李逍遥再多一百条命也赔不起!”
李逍遥大声道:“无论你有多少歪理, 我身为仙剑弟子, 绝不能视师门惨遭毒手而无动于衷。 今日不是你死, 便是我亡!”
我点了点头, 盯着李逍遥说道:“这还像句人话。 我既然做出灭仙剑的决定, 便不怕承担后果。 你难道要在此同我动手不成?!”
“哪里都一样!” 李逍遥咬牙切齿道,“我恨不得立刻将你碎尸万段。”
“且慢!”
洪亮的声音从宫门外传来, 我回头望去, 看见阁罗凤带着一队南诏士兵疾步走入。 大约有二十来个士兵, 都是挑选出的大力士, 每人都肩扛着一门火龙炮。
“歼灭仙剑派都是我的主意!” 阁罗凤朗声道,“与教主无关!”
“休得胡言!” 我叱道,“谁让你带这么多兵进来的?”
“他们手中拿的就是围歼仙剑派的武器, 整个歼灭仙剑派的计划制定准备到实施都是我一人策划, 因此一切责任应该由我承担。”阁罗凤凛然道。
“住口!” 我厉声喝道,“我是教主, 教中一切事务若不是我点了头, 谁做得了主?! 你最好记住你的身份! 把他们连人带炮都撤下!”
阁罗凤看着我凝视了片刻, 挥手让他们下去。 他是聪明人, 必然知道我一语双关, 指的是什么。
“阁罗凤, 你还记得两个月前我跟你说的话吗?” 我肃然道。
阁罗凤看了公主一眼, 回答道:“效忠公主, 至死方休!”
“如果公主有一天要处置我, 你当如何?”
阁罗凤迟疑了片刻, 说道:“立擒叛逆杨骏, 勿复多言!”
我满意地朝他点了点头, 凝视着公主说道:“我杨骏所作所为, 皆为南诏, 皆为黑苗。 公主身为南诏之首, 杨骏决不敢有半点违拗。 如果公主要我偿命伏罪, 杨骏可以立刻自行了断。 我没有父母兄弟妻儿, 士卒部下, 皆为公主之臣, 亦不徇私。 公主不需要有任何故虑。”
公主神情不由大见踌躇。 李逍遥大声道:“今天是我作为一个仙剑弟子, 为师门复仇, 没有你那般长篇大论。 今天也不需要任何人帮我, 灵儿, 月如, 你们都在一边看着, 我要亲自手刃仇人。”
“杨骏, 你亮出巫月神刀吧!” 他惨声道。
我冷笑着摇了摇头:“大概只有你放肆到带着兵刃任意出入南诏朝堂!”
李逍遥仰天大笑:“好! 那也一样! 今天你死我活, 绝不会因为你手上没有兵刃便放过你。 你接招吧!”
“李逍遥, 今日你既然执意要在此朝堂上了断此事, 我杨骏欣然奉陪!” 我严正地说道。
李逍遥无尘剑扬起, 剑尖直指向我。 无尘剑由于真气的充盈立时光芒万丈, 南诏朝堂也一时间被映得雪亮。 我业已将力盾充盈到周身, 准备全力同他一搏。
这是我和李逍遥第二次交手。 虽然同样的将全力施展, 性命相搏, 但是我们对双方招式的精髓已了如指掌, 同上回又有不同。
李逍遥明白若要胜我, 必须得正面突破力盾。 上番我力盾便几乎在他剑神气诀的冲击下崩溃, 然而此刻李逍遥同我剑神气诀和力盾相比当日都已有长足的进步。 天下武学之道向来是各擅胜场, 力盾和剑神气诀倘若修炼到登峰造极实乃伯仲之间。 此刻一攻一守相得益彰,堪堪平手而已。
李逍遥见计不售, 当下撤招换式。 剑神气诀的缤纷剑影立时收回化为一道, 以“天剑”的巨大冲击向我飞袭。 我看得真切, 撤下力盾, 换成传送术轻轻巧巧地避在一旁。
无尘剑在空中转了一个大弯, 已被李逍遥重新握在手中。 我略带嘲讽地戏谑道:“李逍遥, 今日你剑法破绽百出, 还是停手为好, 我不想占你这个便宜。”
李逍遥神色中掠过一丝惊异, 但立刻布满杀气:“今日你我必有一人要死, 如果你能将我一并杀了, 不是正遂了你的心愿吗?”
言毕, 凌厉的剑神气诀又已攻上, 呈一团剑影向我头上罩下。
此刻李逍遥剑神气诀已大失往常的水准, 对这一李逍遥的得意之招已颇为了解的我立刻看出剑幕中几个巨大的漏洞, 当即不失时机的腾空而起。 借着力盾的笔直冲向这团剑幕, 登时剑气如浪潮一般撞击在力盾之上, 漫天皆迸出火花。 再看时, 我已经冲破剑神气诀向大惊失色的李逍遥欺身而上。
“住手!” 公主看得真切, 急声喝止。
我已占尽上风, 却在一时间收招不发。
李逍遥立解困厄, 抄回无尘剑, 顺势便朝我递出。
立时血花飞溅。
我离李逍遥距离又近, 方才又是强行收招, 对李逍遥突如其来的发难哪里避得过了。 只感觉一阵剧痛, 无尘剑已从我胸口扎入。
“杨骏, 你……”公主, 林月如和阁罗凤, 朝堂上的每一个人都怔住了。
李逍遥不料一击会如此得手, 握着剑同样僵立在当场。
我郑重地说道:“君命臣不敢违!”
“我没有……” 公主惊道。
我强忍剧痛, 右手全力出招,强光闪动,一道魔法箭重重地砸在李逍遥胸口。
魔法箭之快冠绝天下, 是一道强力的光波。 李逍遥神情恍惚之际, 遭此重击也是猝不及防, 流光四溢间, 已经仰身飞出, 撞在宫殿的阶梯上, 一大口鲜血喷在地上。
我飞点了胸前几处大穴, 然后“嗖”的一声将无尘剑拔出, 直指向李逍遥。
谁都想不到这场决斗竟然如此收场, 公主大声叫道:“够了!”
林月如已经抢上, 扶住李逍遥, 眼神中尽是愤怒地盯着我。
“杨骏, 你走吧, 苗疆不需要你这样嗜杀成性之人!” 公主惨声道,“无论你有多少理由, 都掩盖不料你屠尽蜀山仙剑派的罪孽。 离开苗疆, 走得越远越好, 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我自嘲地笑了笑, 知道再多辩解也是枉然, 颤颤巍巍地点头。
“阁罗凤, 继我教主之位, 一切都拜托了!”
我这么说道, 手一松, 无尘剑“呛啷”一声坠在地上。 我转身离去, 宫外已洒满落日的余辉。
是该上路了! 我这么对自己说。
秋风满天, 落叶遍地, 剑门蜀道之上, 和煦的秋日映出一人一骑落寞的身影。
川北三条蜀道:金牛道、阴平道和米仓道,最重要的金牛道就是我足下的剑门蜀道。 沿广元至剑阁, 两侧的山峰被流水浸蚀切割,形成了峰脊高耸尖削的山岭。大剑山七十二峰,如利剑直插蓝天,断壁中间断裂的之处,两山相峙如门,故称“剑门”,因其山势巍峨,道路险峻,素以“天下雄关”著称。 三国蜀汉丞相诸葛亮在此依崖砌石为门,故名剑门关,并在大小剑山之间架筑飞梁阁道,剑阁也因此得名。剑门关峭壁如城墙,独路如门,成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古蜀道的咽喉, 当今剑南藩镇的北疆门户。
再往前行走不久便能到达剑阁。 很久以前便想到这西川的名胜一游, 不想重返苗疆十个多月后方才得此闲暇。 我无需为苗疆担忧, 阁罗凤雄才伟略, 一定堪当大任。 我也无需为自己担忧, 孑然一身来, 孑然一身去, 我不知今后当何去何从, 也无心预知。 此刻的我, 正可抛下一切军国大事的困扰, 在这奇峻的自然风光中荡涤心怀。
“噫吁唏! 危乎高哉—-蜀道之难, 难于上青天! 剑阁峥嵘而崔嵬。 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 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 夕避长蛇。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 不如早还家!”
一阵浑厚的吟诗之声从前方传来, 字字珠玑。
“磨牙吮血, 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 不如早还家……”我若有所思地默念着这几句, 定睛一看, 一匹瘦马正驮着一个醉道士蹒跚迎面而来。 他经过我身旁, 斜了我一眼, 眯着眼睛道:“这位少侠好气度! 老道口渴难忍, 可否赐酒一口?”
我见他主动同我搭讪, 当下欣然, 结下腰间酒囊, 恭敬递上。
醉道士大笑接过, 仰天痛饮, 赞道:“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好酒, 好酒啊!”
我见他气宇不凡, 知道不是常人, 下马作揖道:“在下太和杨骏, 敢问仙长如何称呼?”
醉道士闻言大笑:“且乐生前一杯酒, 何须身后千载名。 我闲云野鹤, 化外之人, 贱名何足挂齿?!”
我知道大凡得道之人多是如此, 当下再不勉强。 醉道士又海饮了一阵, 方才将已空空如也的酒囊递环给我。 睥睨着笑道:“少侠情趣高雅, 气宇轩昂, 真乃当世英杰。 老道备感赠酒之德, 但有一偈相赠。”
我再拜道:“杨骏洗耳恭听。”
醉道士吟道:“仙家自解仙家怨, 何堪腥风降人寰。 拼将此生青冥祭, 换留正气天地间。”
我默记于心, 虽然不甚了了, 但仍然恭然称谢。 醉道士大笑, 口作长歌而去。 层峦叠嶂见, 回荡着他不羁的声音。
“御剑乘风来, 除魔天地间……”
声音渐渐远去。
我尚沉浸在与那醉道士的奇妙邂逅, 背后已经传来得得的马蹄声。 几个身影在山路上越来越清晰。
我看见了阁罗凤, 霍维, 执火使, 唐钰…… 我忠实的部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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