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魔传说》:第八回 青城易帜
我见他们一个个笑容满面地出现在我眼前, 直感到心潮彭湃, 不知当如何开口。
他们终于来了, 对此我不感到奇怪,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反倒希望他们出现。 自己是不是从不曾放弃过领导拜月教为南诏建功立业的雄心。
“你们不该来……” 我喃喃地说着。
“我们已经向公主辞行,” 阁罗凤笑道,“教主需要我们, 我们就来了。”
我百感交集, 曾经决定痛下决心远离近一年来压得我喘不过气的权力和相伴而来的责任。 曾经决定痛下决心将我的后半生托付给名山大川, 泛舟绝迹,登峨嵋之岭,而从赤松子游。 但当他们出现的一刹那, 我便知道这个朦胧的梦想已成泡影, 或者说, 他们的出现在我心中摇摆不定的天平一头加上了决定性的砝码, 使其不可逆转地倾倒。
“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被解职了。” 阁罗凤道,“杨国忠已亲领剑南节度使, 李宓就任剑南留后, 全权负责西川军务。 南诏将会面对更强大的敌人。”
阁罗凤提供的可怕的军情让我心里格登一跳。
“南诏不能逃避战争。” 阁罗凤说道,“如果公主幻想着南诏能够安享太平盛世, 就必须有人挑起战争的重担。 这就是我们生存的意义, 也是拜月教存在的意义。 教主, 您还记得那天我在蜀山上说的吗?”
我怎么会不记得, 阁罗凤想要沿袭父亲的强权之路, 甚至想要图谋整个中原。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 近一年来, 我也无时不在朝向这个目标努力。”阁罗凤正色道,“如果在苗疆无法施展抱负, 我宁可离开。 当年我为什么忍心近在咫尺却不入苗疆半步, 在川南苦心经营盗贼公会, 一连做五年的情报工作。 您难道还不明白吗?”
我听着, 眼眶中闪动着泪花。 心中曾经为之久铸的抵抗权力和战争欲望的防线开始土崩瓦解。
“教主, 您可以问问一直同我们一道出生入死的朋友们, 他们为什么愿意跟随教主!”
唐钰慨然道:“我是一个军人, 保卫苗疆是我毕生的职责。 虽然是一个白苗人, 但是我一直相信黑白苗进则唇齿相依, 败则唇亡齿寒。 教主回到苗疆带给我前所未有的希望, 使我和我的部下能真正有用武之地的希望, 因此唐钰毫不犹豫地加入教主麾下, 此心此志, 从未有半点改变。 教主, 拜月教不能没有您, 苗疆也不能没有您!”
我看到霍维和执火使的眼睛里闪动着同样恳切的目光。 他们是因为我而加入拜月教, 团结成一个强大团体的。 此刻又岂能因我一时冲动的离去而分崩离析?!
“可是我已经再不能回苗疆……” 我神色黯淡地说道,“阁罗凤, 公主的话你在朝堂上都已经听到了。”
阁罗凤眼睛突然射出精光, 赫然已是豪情满怀:“教主, 我们都等着这一天, 终于让我们等来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阁罗凤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拜月教雄图霸业, 为苗疆建立功勋, 真正的时刻才刚开始!”
我半信半疑地看他从背囊中抽出一卷物事, 展开之后, 却是一幅密密麻麻的地图。
“这是我五年川南经营的成果!” 阁罗凤道,“剑南西川的全部地形。”
我神色大变, 接过这卷沉甸甸的帆布地图, 不由大为震惊而感动。 只见上面山峦河流, 州域政区, 府库钱粮, 驻军官员, 甚至是统兵之将领的性情才干, 皆一一手绘, 标注得一清二楚。 我猛然抬头, 再看时, 立时觉得阁罗凤的身形高大了很多。
我岂会不知, 我手中的西川地形图背后, 蕴藏了多少辛勤的工作。 我仿佛看见阁罗凤徒步踏足每一个山头, 越过每一道沟壑。 我仿佛看见阁罗凤在无数个深夜秉烛夜绘, 直至雄鸡报晓。 我仿佛看见阁罗凤探遍西川一切大小城邑, 同一个个官吏耐心地打交道。 我想象着阁罗凤如何走过那怀才不遇的五年—-若不是对南诏的深切眷恋和拳拳的强国之志, 又有什么能驱使这他数年如一日勤奋地钻营呢?
我双手按着他的肩膀, 眼眶已经湿润了。
“这五年中我还领悟到更多。”阁罗凤严肃地说道,“西川险塞,沃野千里,民殷国富,可为霸业。 北出剑阁, 进可图谋中原, 南接洱海, 退可为南诏门户, 实乃千秋万世, 雄图霸业之地。 不似苗疆偏安西南, 丛林相连, 无险可依, 地域狭小, 绝非用兵之处。 我有此谋划已久—-黑苗族若当真要图中原, 必先在西川建立基业, 而不是躲在丛林里面炼蛊制毒, 抑或是在南诏地下宫殿飬养什么魔兽—-这也是我五年不回苗疆的原因之一。 此刻教主虽然见绝于南诏, 却诚乃柳暗花明, 若不失时机地向西川进取, 则前景豁然开朗, 黑苗幸甚, 南诏幸甚!”
阁罗凤终于向我坦白地告知了他的全盘战略, 我再一次见识到这位俊朗青年的惊世才华—-这次, 更是一种经天纬地的雄才伟略, 如孔明隆中对策一般绘制出称雄天下的蓝图! 为了一个大胆而富有创意的战略的诞生, 赌上五年青春, 一切从点滴着手。 更背井离乡, 尝尽举目无亲白手起家的辛酸。 我看着阁罗凤此刻异常明亮的双眼, 完全理解他此刻的兴奋和激动。 这番话, 他藏在心里整整五年, 因为五年中, 没有人能够成为他的知音—-父亲不能, 石长老也不能。 今天他告诉了我, 显然已视我为知己, 对我交之以心。
我不禁回忆起蜀山之巅的那个凉风习习的冬夜。 阁罗凤的话音犹在耳边。
“精诚合作在于志同道合—-若要说肝胆相照, 非你我二人不作第三人想啊!”
我再没有怀疑—-阁罗凤对我始终坦诚, 前后如一。 我又岂能忍心将他埋藏了多年的抱负无情扼杀?!
“阁罗凤!” 我唤着他的名字, 已经认真地考虑着他的计划,“可是现在中原正值盛世, 宇内升平,我们若欲图西川, 进犯中原, 便主动挑起战争, 只怕会成天下百姓众矢之的, 于理难合。 再者,各处城邑皆有强将精兵驻守, 西川之地更是地势险峻, 易守难攻, 战术上我们也全然不利。”
阁罗凤自信地笑道:“中原大汉唐朝虽然此刻一片和谐之景, 但是实际暗流涌动, 危机四伏。 当今唐皇李隆基, 已是六十九岁垂垂高龄, 不复当年积极进取, 励精图治之风。居安忘危, 治无常治—-贪酒色, 爱逸乐, 不理政事, 大权旁落。 投其所好者被重用, 忠言逆耳者被贬退。 法律规章尽遭权臣践踏, 闭目塞听不知天下大事。 最可怕的是, 由于李隆基疏于政事, 不加制约, 朝中宰相, 宦官, 边将三派各自结党, 相互挚肘倾轧, 矛盾日益激化, 已经到了兵戈相向一触即发的地步。 宦官一派中以高力士为首, 不学无术, 胸无点墨, 却代李隆基整日价处理九成的大小政务。 边将一派中以年初新任河东, 范阳, 平卢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势力最盛, 尾大难掉。 宰相一派中以当朝宰相杨国忠为首。 教主大概已经知道, 此次鲜于仲通发动的剑南侵洱海之战, 便是杨国忠授意, 完全架空李隆基。 因此盛世将终, 乱世将至, 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之气, 教主不会没觉察到吧!”
我静静地听着, 阁罗凤对天下大事独具慧眼, 早已察常人之所不能察。。
“正所谓凡事预则立, 不预则废。 我们必须在乱世到来之前积蓄实力, 否则将尽失先机, 悔之莫及。”阁罗凤道,“诚如教主所言, 剑南留后李宓, 长于治军, 法度严谨,攻城掠地此刻殊不可行。 但是西川之地, 农重于商, 更兼资源极丰, 人口也集中在田陌之间,我们正可弃城而入江湖! 西川无论朝野, 在民间皆恩信未立, 西川九成官员皆鲜于仲通张虔陀之辈, 横征暴敛中饱私囊, 民间颇有怨声。 而西川江湖势力则以蜀山仙剑派与青城派为首, 这些名门正派自命清高, 从不理会民间疾苦, 余下多有打家劫舍之草寇,更不足道。 因此教主正可入江湖, 安西川—-尽收民心, 扩充教众; 广兴农耕, 积蓄粮秣; 煮盐兴冶, 打造辎重—-厉兵秣马, 韬光养晦。 待天下有变, 则可为南诏前翼, 出秦川, 平长安, 进取中原! 正所谓人生能有几回搏, 昔田横不过一壮士, 尚誓死不降刘邦, 我南诏大好男儿, 岂可坐失良机, 抱憾终天?! 请教主千万明鉴!”
阁罗凤越说越是兴奋, 声音也有些颤抖。 我看见霍维, 唐钰, 执火使等皆面露赞同之色—-他们同样被阁罗凤豪情冲天的战略深深感染。
“原来, 这便是你蓄谋已久歼灭仙剑派的真正原因!” 我若有所思地说道。
“对!”阁罗凤肯定地回答,“现在不需要再隐瞒了。”
“那么假手招魂使除掉天鬼皇?!”
“这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阁罗凤道,“天鬼皇同我教素无渊源, 在蜀山又颇有势力, 部曲众多, 当然留他不得!”
“如果我们当真要进取西川, 当立足何方?” 我问道。
阁罗凤展开西川地图, 我顺着他直向的地方看去, 赫然有三个篆体大字—-青城山!
阁罗凤道:“青城山位于都江堰南, 近邻成都, 南接三江平原。 共三十六峰, 群山环卫,碧翠四合,状如绿色城廓, 故得青城之名。 青城山不比蜀山, 经我实地勘查, 周遭良田万顷, 大有开发之资—-但是青城派无视此节, 到处林立道观, 是有田而不得耕, 有矿而不得采, 着实可惜。 且青城山主峰天师殿高四千八百尺, 足可凭险而自依。 正是我们在西川建功立业的绝佳基地。”
我沉吟道:“可是青城派于此地世代经营, 势力根深蒂固, 我们千万不可轻敌! 并且此番我们欲取青城山作为基地, 火攻之策是万不可再行了。”
阁罗凤笑道:“松月老道岂是我们的对手?! 教主如果信得过我, 阁罗凤愿再以两个月为限期—-十全无虞可必取青城。”
阁罗凤总是能在十字路口为拜月教坚定地指明方向, 这次也没有例外。 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种言听计从的信任和默契已经深深地根植在阁罗凤与我之间。
前方突然传来一片喧嚣, 在如此静谧的山道间显得异常显著。 我猛抬头望向前方, 蓦然发现我们已经到达了以天下第一险关闻名的剑门关。
我们催马登上剑阁。 陡如峭壁的山崖下, 黑压压地簇拥了几千人。
他们看见我们一行出现在剑阁壁上, 登时爆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教主, 唐钰将军和我带来了我们的部曲。 盗贼公会有七成是苗疆同胞, 唐钰将军的部下都是白苗的优秀年轻战士, 剩下都是南诏拜月教的拥护者。 他们虽然出身各异, 但是他们都是我们宏伟计划得以实现的坚实支柱。 他们抛弃了妻儿家小背井离乡, 将生命都投效给我们的事业, 教主难道忍心教他们满怀希望幻灭吗?”
阁罗凤感动地说道。
我坚定地向阁罗凤点头, 然后下马走到峭壁边缘, 忘情地向我们的拥护者们招手。
对! 我们的奋斗才刚开始, 拜月教的兴盛才刚开始, 苗疆的腾飞也才刚开始!
未来由我们一同缔造!
江湖上, 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消息正在广为流传。
败亡的仙剑派有一批宝藏埋在蜀山剑观, 其中包括了传自仙剑派广成师尊的诛仙神剑, 邪光盾和一卷记载着历代掌门剑术精髓的御剑谱。 蜀山仙剑派虽然门人不多, 但是御剑术飞天入地, 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的神技早已被公认为中原武林之冠。 蜀山仙剑派挑选弟子向来严格, 门户观念又极强, 因此武林中人大都欲求御剑术而不得。仙剑派突然覆灭不啻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此刻仙剑遗物之秘在江湖上流传开来, 又一次一石激起千层浪, 引得各方雄豪欲取之而后快。
一时间川南大地暗涛汹涌, 武林诸路人马都神秘地现身在蜀山的层峦叠嶂中。
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 大凡江湖之人, 神兵利刃和至尊武学无疑是最佳的诱饵。
阁罗凤当然深谙此道—-诱敌之计是他定下的, 消息则通过发达的盗贼公会传出, 若不知道此间内情, 任谁都会深信不疑。
同我们的对手一样, 拜月教的主要首脑也都隐伏在蜀山之中, 所不同的是, 敌人的行踪全部都在我们掌握之中。
在蜀山剑观的废墟中, 我们搭起了简易的临时指挥中心, 每天都有各路密探的信息在这里整合汇总, 每天也都有及时的指令从这里发出。
“教主, 八个方向的哨探都已经将昨天子时前的最新情报送到。” 唐钰递上一叠帛书。
我翻看着, 唐钰面有喜色地说道:“阁罗凤果然料事如神, 正东方向的敌人已经被毒阵困住。 估计三天都走不出来。”
阁罗凤“嗯”了一声, 问道:“他们是谁?”
唐钰道:“已经确认是巨鲸帮的。”
霍维沉吟着说道:“太湖巨鲸帮我知道, 帮主名叫赵天羽, 是个不怎么样的角色, 不料他们也会千里迢迢地赶来。”
阁罗凤问道:“这些江湖人的性情我摸的很清楚, 为了满足野心和欲望, 他们太容易头脑发热了。 尽管这些人不难对付, 但是也不能松懈。 让正东边不要放松跟踪。”
顿了顿, 问道:“想消息传出已经将近一个月, 连远在东边的朋友也送上了门。 青城派有没有消息?”
唐钰摇了摇头:“西北青城派一带的几路探马都没有消息, 我已经命令他们, 只要一有青城派的动向便即刻回报。”
阁罗凤应了一下, 托着下巴沉思着。
我问道:“阁罗凤, 有问题吗?”
阁罗凤摇了摇头:“不用担心, 青城派迟早会上钩。 我早就想到过青城派自命剑术不凡, 不会图谋仙剑派的遗物。 不过我终有办法把他们引下来。”
“唐钰!” 阁罗凤将情报递回给唐钰道,“向各地盗贼公会下达命令—-将巨鲸帮和其他三教九流上蜀山的消息散布得越广越好, 尤其要让青城派知道。”
唐钰接令下去布置了, 阁罗凤欣然道:“教主请放心, 在蜀山各个方向的要道上我都做了迷阵一类的布置, 便是要延缓他们进山的速度。 如果我们不把迷阵撤掉的话, 这些脓包绝对寸步难行。” 他扬了扬手中的一叠文书。
我点了点头。 青城派同蜀山仙剑派同样以剑术见长, 但是与仙剑派注重以气御剑的剑诀不同, 青城派更注重于在身法上下功夫。 疏星残月二十六剑是青城派的绝技, 是一路快如流星的剑法, 虽然相比御剑术劲力大是逊色, 但临阵对敌, 倒也是各有千秋, 小觑不得。 再加上青城派门人众多, 因此阁罗凤并不主张强攻。 仙剑派遗下武林至宝的传闻当然是子虚乌有, 为的便是将老成持重的青城掌门松月道长引下山来, 我们便可在蜀山布好机关以逸待劳反客为主。 在通往蜀山剑观八个方向的几条要道上, 阁罗凤在荒弃的山麓上布置了多个迷阵。 其设置不拘一格, 平沼上则设毒阵, 密林中则设火阵, 山崖边则设落石阵。 如同直接操纵敌人一般令他们进退维谷。 之所以不下杀招取他们性命, 便是以他们为饵, 引诱同这些三教九流素来对立的青城名门正派下山—-毕竟如果御剑谱和两口神器落入如巨鲸帮一等人的手中, 对青城派来说无疑是可怕的威胁。
阁罗凤向来算无遗策, 这次也被他言中—-虽然我们为此耐心地等候了一个多月。
“教主, 青城派终于出动了!” 阁罗凤说道, 语气中尽是惊喜。
我接过情报, 知道这次全局战役关键的时刻已经来临。
“我们是要撤掉西北一侧的迷阵吗?” 唐钰问道。
阁罗凤点了点头:“不但是西北的迷阵, 八个方向的迷阵都应该陆续撤除。 我不想让松月疑心, 也需要其他几个门派同他们一个时候到达蜀山剑观。”
这是将在西川武林中掀起轩然大波的一天, 西川武林中各路豪强都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仙剑派昔日剑观前的雪地上。 连不少西川之外的武林中人也风尘仆仆地赶到。
从太阳在这个山头吐露出第一道光芒始, 便有一拨拨人陆陆续续地赶到。 混迹江湖多年, 他们对彼此或耳闻, 或亲睹, 互相皆不陌生。 但是此情此景下在蜀山剑观前见面, 都只是冷冷地打着招呼, 满怀敌意地打量着对方。
当几个人影出现在山路上的时候, 已经先期抵达的武林群雄尽皆变色。
来着正是太湖巨鲸帮的人马, 川中群雄断想不到他们远在江南, 竟也风尘仆仆地赶来。
为首的老者正是帮主赵天羽, 一旁的锦衣少年不用多说自是少帮主赵海了。
“赵帮主, 好久不见, 您老好兴致啊!” 一个声音说道, 这是川北汉中一带飞鹰帮的帮主鲜于孝德,“一直在水上混迹, 前回上了地不算, 这下子还爬上山来了。”
赵天羽低着喉咙应了一声, 他们和飞鹰帮在长安方才火拼了一场, 被地头蛇飞鹰帮打了个灰头土脸, 因此颇有积怨。 一旁的赵海却已经按捺不住。
“妈巴羔子! 我爹上次没来算给你便宜! 今天冤家路窄, 我们新旧帐一起算算!”
赵海在太湖养尊处优, 自是狂妄自大之极, 他这么说出口, 顿时对面飞鹰帮中有不少人脸色大变。
“你小子滚下去!” 赵天羽厉声喝住他的儿子。 现在蜀山上诸派云集, 皆为仙剑遗物而来, 是以大家尽皆僵持, 谁若先动手, 或者先露锋芒, 势必变成众矢之的。 难怪赵天羽对自己儿子的跋扈之词大是恼怒。
他上前抱了抱拳, 道:“犬子年幼无知, 鲜于帮主勿怪。 老夫第一次踏足蜀中, 不知道诸位朋友如何称呼?”
赵天羽这么说, 群雄脸色立时缓和了很多。 左首一人踏上一步说道:“不才彭羌。 道上的朋友抬举, 送给我和兄弟们一个‘岭南十三鹰’的名号。”
右首一个绿衣汉子则面无表情地说道:“在下巴郡金刀门主上官狄, 赵帮主身后站着的想必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铁面煞星吧。”
上官狄此言一出, 在场多人立时动容。 铁面煞星武艺高强, 生性残忍, 且一向独来独往。 不料这次竟和巨鲸帮出现在一起, 着实大出意料。
赵天羽背后一个一脸虬髯的壮汉“哼”了一声, 并没有答话。 赵天羽道:“铁面煞星壮士与我是旧识, 此次得闻蜀山剑观有武林至宝现世, 故而结伴自江东而来。”
群雄中发出一阵骚动, 显然感觉到巨鲸帮此来绝不简单, 交头接耳地商讨着对策。
赵天羽道:“武林至宝, 非有缘者不足得之, 故而赵某不敢强求。 此来蜀山, 先为祭奠仙剑派诸位神侠—-赵某瞻仰仙剑绝艺已久, 不想此生再无缘亲睹。 诸位旧居川中, 可知晓仙剑派究竟缘何合派尽灭的吗?”
赵天羽此言一出, 群雄尽皆哗然。 诚然他门曾经大大震惊于仙剑派突如其来的毁灭, 但是此刻夺宝的欲望早已占据了他们满脑子。 这下赵天羽重又提起, 尽皆心头大震。
然阁罗凤火歼之计当真实行得天衣无缝, 蜀山上不但没留下一个活口, 就连尸首也尽皆挫骨扬灰, 不留痕迹。 冰雪虽然被煮沸升腾, 但是随着一场雷暴雨又重新披覆在蜀山上, 并将所有痕迹都完美地埋了起来。 蜀山仙剑派好似在一夜间消失了似的。
上官狄道:“今日西川北边, 东边, 南边的英雄都已到齐, 不知西边道上的朋友会不会也来。”
彭羌恍然道:“上官兄说的可是泸州的凤首领?”
他们提起的自然就是阁罗凤了, 阁罗凤在川南经营盗贼公会五年, 在西川靠近苗疆和吐蕃的西南边陲早已蔚然成风, 西川各大门派都知晓阁罗凤的响亮名头。 另外, 由于阁罗凤行踪诡秘, 极少露面。 加上最近一年来阁罗凤虽然早归拜月教门下, 却仍然直接指挥盗贼公会的大小事务, 因此西川诸路雄豪仍然确信阁罗凤仍为泸州盗贼公会之首。
赵天羽道:“听闻凤首领才智过人, 若是他, 也许竟能一解仙剑派灭门之谜。”
群雄方才提到他, 只听一阵清亮的大笑从雪原上传来, 从剑观后闪出几个身影, 为首之人赫然便是阁罗凤。
群雄万万料不到阁罗凤竟早已藏身蜀山之巅, 并一直在偷听他们说话, 尽皆变色。 只听刷刷刷几声响, 不少人已经拔出了兵刃。
“多谢诸位朋友抬爱, 阁罗凤幸不辱命。” 阁罗凤笑道。
众人被阁罗凤这番话一时说得一头雾水, 敌意未消地盯着他。
“你到这儿有多久了?!” 鲜于孝德道。
“半个多月前就到了。” 阁罗凤道,“一路上困住诸位的迷阵, 也是在下差人设置。”
阁罗凤此言一出, 登时群情耸动。 在场的群雄皆在迷阵中吃尽苦头, 一路上胆战心惊, 本道是蜀山地势险恶, 不料竟是阁罗凤所为。 阁罗凤一下子被团团围住。
“妈巴羔子, 早觉得有古怪, 不料是你小子在作祟!”说话的是赵海,“活得不耐烦了吗?”
阁罗凤大笑道:“怎么?! 你们不感谢我, 反道要对我动刀吗?”
左首窜出一人, 大声喝道:“感谢你?! 我岭南十三鹰有两位兄弟中了毒, 现在还昏迷不醒, 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
阁罗凤眼神异常犀利地盯着他说:“不明就里就不要乱说, 你们今日大难临头自己尚不知道。 我好心来助你们逃出生天, 反倒被当成了罪魁祸首!”
阁罗凤此言一出, 群雄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彭羌喝下那人, 霁颜道:“这是我二弟庞越,一时冲动冒犯了台端, 实乃我四弟董万年和七弟宋元琪在沼中身中剧毒。凤首领方才说我们有大难临头, 愿闻其详。”
阁罗凤哼了一声, 道:“这才像话。 你们不自量力, 以为但凭一己之力, 便能染指蜀山至宝, 却不知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你们轻入重地, 已经命悬人手, 尚不自知。”
阁罗凤这番话俨然极具威慑力, 不少人脸上已露出惊恐之色。
阁罗凤横了众人一眼, 继续说道:“你们终于想到对仙剑派为什么突然全派尽墨打个问号, 虽然迟了些, 总还算能亡羊补牢。”
上官狄动容道:“难道凤首领已知其大概?”
阁罗凤点点头道:“蜀山仙剑派雄踞川南, 武学冠绝中原。 哪能如此轻易地合派遭遇全歼? 你们且试想, 川中有此实力的门派有哪些?”
上官狄惊道:“青城派?”
川中各路黑道都知晓蜀山和青城二派是川中两大名门正派, 大名如雷贯耳, 也是寻常三教九流万不敢得罪的江湖强权。 此番众人上山寻宝, 一大原因也在于欲修得上乘武学, 从此不必畏惧青城。 听得青城派居然与此事大有关联, 大是惊骇。
“青城派门下数倍于仙剑, 但是由于其剑术大是逊色, 因此反倒是蜀山仙剑派数千年来一直被尊为西南武林泰斗。 青城派因此怀恨在心, 趁蜀山掌门独孤剑圣不在山中之际大举围攻, 倚多取胜, 并无不可。 然后以蜀山仙剑派至宝为诱饵, 引诸位上山好一举全歼, 实乃一石二鸟之计。” 阁罗凤朗声说道。
由于这些外道之人早已潜意识地将如仙剑青城一类的名门正派视为大敌, 此刻对阁罗凤当下全无怀疑。 这番话无疑在当场每个人心中都掀起惊涛骇浪, 先前杀气腾腾的群雄大多数皆已收剑入鞘, 满怀期待地望着阁罗凤。
“这么说来, 所谓蜀山至宝也是他们杜撰出来的陷进了?!” 赵天羽说着, 眼神中尽是失望。
阁罗凤神秘地笑道:“不然!”
众人早已大是懊丧, 此刻听阁罗凤这么说, 不禁希望又起, 伸长了耳朵聆听着。
阁罗凤转身向剑观后走去, 众人丝毫不敢怠慢地跟上, 只见阁罗凤熟练地在山路中穿行,拐过好几个弯, 狭窄的山道尽头, 赫然是一座石壁。 群雄顺着阁罗凤的视线看去, 不禁都睁圆了眼睛。
原来这座石壁居然是透明的, 原来是被一块玄冰封住的岩洞。
透着透明的玄冰, 群雄看见里面闪闪发光的两口神器和一叠帛书, 当然就是剑谱了。
群雄一片哗然, 阁罗凤抚摩着洞前的一块山岩, 缓缓地道:“为了此事真伪, 我虽知奇险, 仍然上山一探, 此事即真相大白。 蜀山仙剑派原本真有此至宝, 大抵是遭到灭顶之灾前, 毁掉了入此洞穴的机括, 因此整座洞穴便被封闭。”
群雄看着阁罗凤抚摸着的一块山岩, 赫然是一个开启机关的机括, 不过手柄已被连根斫断。
旁边一人已迫不及待地起身上前, 众人看见正是铁面煞星。 铁面煞星功夫走的是刚猛路子, 只听他阁的一声大喝, 双掌齐击在冰壁上, 不料冰壁纹丝不动不说, 铁面煞星一张黑脸已涨的通红, 眉头深锁, 显然是双掌吃痛。
“门口封着万载玄冰, 比生铁尚硬百倍。 青城派破之不得, 并不已为意。 此刻洞中一切已是他们囊中之物, 自可徐图开启之方。 不过松月老道计上心来, 要以此为饵, 因诸位上山一鼓歼之, 却是用心异常险恶。”
阁罗凤说到这里, 群雄已是群情激愤。 上官狄却眼睛一亮道:“听凤首领口气, 像是胸有成竹, 能破此玄冰之壁了?”
阁罗凤大笑道:“上官门主果然好眼力, 阁罗凤确实有法取之。”
群雄一片欢呼, 阁罗凤拍了拍手, 涌上二三十人, 每人皆扛着一门火龙炮。 群雄满怀敬畏地看着他们一字排开。 一时间轰隆声不绝于耳, 眼前火光四射,火龙炮连珠价射出铁制炮弹, 直望玄冰洞壁砸去。 洞口之兵虽为玄冰, 但是经不起铁炮强力冲击兼灼热炙烤, 渐渐稀薄。
阁罗凤喝令他们停手, 转身对群雄笑道:“火能克冰, 自古常理。 青城派无计可施的这道冰壁, 在我阁罗凤看来却不足道。 现在此壁已十去其九, 剩下当可凭借诸位各显神通破壁而入。”
群雄又是大声欢呼, 不少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冲入洞中。 赵天羽却大声喝道:“慢着!”
他突然警惕地盯着阁罗凤, 道:“凤首领已到此地多日, 不但找到藏宝之地, 而且早已对破壁之法胸有成竹。 不知为何不私取之, 却甘心等我们一齐上来给台端添麻烦?!”
众人一听不假, 当下畏惧洞中有机关, 哪里还敢上前? 只团团地围住阁罗凤。
阁罗凤哈哈大笑:“赵帮主观察入微, 阁罗凤佩服! 不过可笑你鼠目寸光, 竟连这点粗浅的道理也不明白。”
赵天羽皱着眉头, 群雄连大气都不敢出, 聚精会神地聆听着。 阁罗凤笑道:“你们看我的身手和松月老道相比如何? 诸位的身手同松月老道相比又当如何?”
群雄默然, 大家都知道松月道长深得疏星残月快剑精髓, 任谁都绝不是对手。
阁罗凤道:“既然青城派设此陷进让我们钻, 我们谁要是贸然出手夺宝, 必然被青城派围攻。 到时功未成, 身先殒, 倒是应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古话!”
阁罗凤此言如警钟一般敲在每个人心头。
“我设迷阵困住诸位也是为了这个。” 阁罗凤道,“只有我们齐聚与此, 方能同青城派有一搏之资, 也方是破壁取宝之时。 我便是要你们同时到达此处, 与我回合。 诸位英雄身手过人, 这点小圈套应该伤不了任何一个朋友的性命。” 说着, 阁罗凤取出一个瓷瓶递向彭羌:“岭南十三鹰大名我阁罗凤久仰。 累得两位道友中毒, 我万分过意不去。 这里送上解药, 从权行事, 难以万事周全, 万望海涵。”
阁罗凤巧舌如簧, 片刻众人的敌意全然冰消, 反倒是感激涕零。
“那么依凤首领的意思, 取得至宝, 谁人当居之?”
“神剑名盾乃身外之物。” 阁罗凤道,“我无意取之, 大家向来也不会太过看重。 倒是御剑谱载不世绝学, 当真是武林至宝。 我有意与大家分享之, 共阅同修, 皆成正果, 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群雄皆早有此意, 既能如愿以偿, 又可免去一场生死搏杀, 立时欢声雷动。
阁罗凤正色道:“我辈之所以始终不能同名门正派分庭抗礼, 原因便是在于我们纷争倾轧, 自耗实力。 而今剑谱为我们所得, 我只怕诸位中有人竟欲独吞之, 到时再起杀戮, 今日之遭际反成祸事。 我以为, 大家皆非武学之奇才, 御剑术非十年八载不能成。 此期间, 我们须得唇齿相依, 共御强敌, 方有修成正果叱咤武林的一天。 不才经营盗贼公会之时, 始终与兄弟们荣辱与共, 团结一心, 方有今日成就, 望大家鉴之。”
此刻群雄已对阁罗凤的才干品德佩服得五体投地, 阁罗凤话音刚落, 群雄中又爆发出一阵拥护之声。 赵天羽作揖道:“多蒙凤首领提点, 当真如拨云雾而见青天, 不才险些铸成大错。”
“一群邪魔外道, 竟然在此狼狈为奸, 图谋我名门正派之绝学, 真是胆大包天!”
一阵清啸从半空中传来, 其人内力之雄浑, 令在场群雄神色大变。
“原来青城派果然窥伺在侧!” 彭羌恨恨地说道。
几个青袍身影飘然降落在谷口。 为首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身后四个持剑中年人环立, 皆道家打扮, 双目炯炯, 直直地盯着谷内。
阁罗凤冷笑道:“松月道长, 青城四宿。 果然都到齐了!”
阁罗凤此言一出, 群雄皆是大惊。 明晃晃的刀剑一时间直直向谷口的敌人。
“原来松月道长也未脱贪念, 想据仙剑至宝为己有呢!” 阁罗凤冷冷地说道。
“今日难得, 牛鬼蛇神都聚到一块儿了。 贫道替天行道, 岂容你们得逞!” 松月森然道。
“妈巴羔子, 你敢再说一句!” 赵海怒吼道。 阁罗凤横了他一眼,大是不满。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想修炼御剑术, 就凭你们?!” 松月身后一个中年道士轻蔑地哼道。
阁罗凤身后的铁面煞星已经按捺不住, 提着一双吴钩跃出道:“我从来把你们名门正派当狗屁! 有胆就上来同我较量一番!”
松月大笑道:“就凭你?! 黄桐, 把他打法了!”
一个中年道士应了一声, 如一团青影一般飞出。 剑光闪动之际, 铁面煞星已被砍成两段。
群雄相顾骇然, 铁面煞星的功夫在这群人中已是顶尖, 居然抵不住疏星残月二十六快剑的一击。 哪里还有人敢上前送死?!
阁罗凤镇定地笑道:“好身手, 兄台想必便是四宿中白虎位的黄桐大侠了!”
黄桐哼了一声, 轻蔑地说道:“邪魔外道, 竟敢叫我兄台?! 忒也不知羞!”
群雄听得大怒, 只是方才黄桐露了一手, 此刻竟然没有人敢上前出头。 阁罗凤丝毫不以为忤, 淡淡地笑道:“疏星残月快剑果然名不虚传, 我却未必放在眼里。”
黄桐大怒道:“你有胆量和我一决胜负吗?”
阁罗凤含笑不答, 松月喝道:“枉你修道多年, 居然这么沉不住气, 敌人一挑逗, 你就轻易上当!” 黄桐满面羞惭地退下。
阁罗凤笑道:“松月道长仙风道骨, 阁罗凤佩服!” 突然, 语气一变, 疾声道:“你们马上破壁取宝, 然后离开这儿。 记住我的话, 将来练成绝学, 便是一功。 这里有我顶着!”
群雄皆是一愣, 但立刻醒悟, 争先恐后地朝洞口飞奔而去。 阁罗凤挥手一招, 火炮手一字排开封住谷口, 严阵以待地盯着青城派五大高手。
青城派五人见状也是一惊。 松月喝道:“青城四宿, 阻挡他们, 不得令正派之宝落入邪魔外道之手。”
言毕, 松月欺身而上, 剑光闪动直指阁罗凤的眉心而来。 青城剑法以快而见长, 阁罗凤当然早有耳闻也早有准备, 双手猛力挥出, 三道火焰携着巨力直冲松月而去。
松月大惊, 不料阁罗凤竟身怀如此绝学。 不得已收回正待施展的快剑, 车轮似的闪在一旁。 阁罗凤“气魔焰”卷过的地方, 雪花和泥土漫天飞溅, 真是至刚至猛的一招。
就在此时, 四道青影已凌空跃过, 直冲洞口而去, 立时听到惨叫连声, 已有几人中剑毙命。
阁罗凤丝毫不顾身后发生的一切, 全神贯注地盯着松月。 松月迟疑片刻, 但立刻一声清啸, 身剑合一地攻来。 如果说刚才一招是为了掩护青城四宿, 对阁罗凤的真实本领也大有低估, 此刻却是再无保留, 凌厉的剑光点点闪动, 已经向阁罗凤双目, 咽喉, 心口等多个要害罩到。
不料阁罗凤却没有出招相抗, 而是身形灵动, 轻巧地避过了此招。 松月一击落空, 不等招式用老, 便即运上功力, 将全身要害守得严严实实。
阁罗凤论真实功夫远逊于松月, 但是他临敌机变, 两次都有惊无险地避过了松月的快剑。 松月却是心头大震, 再不敢小视眼前的对手。
此招一过, 阁罗凤和松月俨然变换了位置, 阁罗凤反倒站在谷口, 松月反倒站在了谷内。 阁罗凤眼光中闪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神秘笑意。 猛然双手一齐发招, 还是他传自石长老的“气魔焰”。
松月如临大敌地准备迎击, 突然听到空中传来一声清叱:“小心!” 声音娇嫩, 却似是个少女。
然而不待话音降落, 山谷中隆隆巨响, 连同玄冰古洞, 三教九流的群雄和青城派的众位高手都被冲天的火光, 滚滚的热浪和满谷翻飞的巨石铁炮吞没了。
诸位看官也不难猜到, 阁罗凤在出招的一刹那, 猛然手腕一转, 改变了方向, 三道火柱反而望着地面砸去。 先前阁罗凤已有一招出手, 将积雪泥土削去了一层。 此刻出手, 正对土地, 地下的药线立时被引燃, 整座山谷中早已布置了上万担火药, 顿时炸的天昏地暗。 上得山来的武林群雄, 尽皆被炸得粉身碎骨, 死无全尸地葬身在山谷中。
一个纤细的身影降落在谷口, 披风红光闪动, 已经飞身而上。
阁罗凤口称“公主”, 恭恭敬敬地拜倒。
公主横了他一眼, 纤手挥动, 祭起风雪冰天。 蜀山之巅原本严寒, 满谷的火光片刻便已熄灭, 直闻得浓烟滚滚, 尸横遍地, 焦臭不堪, 却找不到一个活人了。
公主长叹一声, 脸色一片黯然, 怒向阁罗凤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阁罗凤叹道:“亏得公主及时出现, 松月老道已然逃出生天, 将来必为拜月教大患。 死难之人, 泉下有知, 也必感激公主大德。”
公主凛然道:“我听到到处都在流传蜀山仙剑派有遗物现世, 便知道是你们的诡计, 可惜我还是晚来了一步。”
阁罗凤摇摇头, 毫不示弱地说道:“今日死在蜀山之人, 皆是该死之辈。 他们或作奸犯科, 或无事百姓疾苦, 死不足惜。”
公主大声道:“无论如何, 你没有权力决定哪些人该死, 也没有权利取他们的性命。”
阁罗凤耸耸肩, 不再争辩。 他缓步上前, 在先前的那块山岩上摩了几下, 冰壁“咿呀“一声升起。 公主看着阁罗凤取出剑盾, 一一弹断, 又扬起帛书, 上面没有一个字。
“公主, 请尽管转告李逍遥大侠, 仙剑派遗物全是杜撰, 请他勿以为念。”
公主脸上浮现出无奈的表情, 道:“杨骏呢?”
阁罗凤得意地笑道:“这里的事情我就能打点, 因此教主已和拜月教的主力前去青城山了。”
公主冷冷一笑:“他们不会如愿的, 逍遥哥哥和月如姐姐会在青城山阻止他们。”
“是吗?”阁罗凤显得丝毫不出意外, “如果是这样, 阁罗凤有一物呈献。”
说着, 他取出一只白色净瓶, 双手递上。
公主接过, 疑惑地问道:“这是……”
阁罗凤挑挑眉毛笑道:“解药。”
公主猛然醒悟了什么, 看看净瓶, 又看看阁罗凤, 脸中掠过一丝惊恐。
正如阁罗凤所言, 我, 霍维, 执火使, 唐钰一行此刻已经到达了青城山脚。
阁罗凤调虎离山之计既然大获成功, 我们乘虚而入的第二步便当旋即展开。
离开蜀山之前, 我们已经得到确切消息—-松月道长和青城四宿都已经出动, 青城山上再无能者, 我们几乎可以丝毫不遇抵抗地占领青城山。
在山脚下, 我们远远地看见了李逍遥和林月如的身影。 当然, 我们并不意外—-我们在设计这个计划之前便早已预见到公主在苗疆得到消息之后不会无动于衷。 我们是全然有备而来的。
“李大侠, 林姑娘, 久违了!” 我们在他们面前站定, 我笑着上前作揖道。
李逍遥哼了一声。 今日再度见面, 我们二人都已伤势痊可, 当然, 也都有再全力一战的准备。 李逍遥恨恨地道:“早就知道你们贼心不会死, 迟早会窜出来重新为祸武林。 有我李逍遥在一天, 决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
我冷笑道:“拜月教拜李逍遥大侠所赐, 两度土崩瓦解, 现在已经避出南诏, 离乡背井。 李大侠何以苦苦相逼?!”
李逍遥慨然道:“天下人管得天下事, 是你们到处挑起事端, 竟然反咬一口!”
我深吸一口气, 道:“既然我们在这种状况下见面, 废话是不需要多说的了。 我们是一对一再决胜负, 还是你们两个都上?”
李逍遥沉吟不语, 林月如剔着柳眉道:“我和李大哥从来都是并肩战斗, 这次也不会例外。 无论是你一个人上, 还是你们一齐上, 我和李大哥都会携手对敌。”
我点了点头, 向身边的执火使投去一个眼色, 执火使心领神会, 当即欺身而上, 直攻向林月如。 林月如见执火使竟然不打招呼当即发难, 心下也是一惊, 舞开金蛇鞭, 同执火使战成一团。
李逍遥也料不到我竟然会抢先发难。 欲待上前相助, 看见强敌环伺, 却都没有出手, 当即按剑不动, 警惕地看着我们。
我们在蜀山上曾经亲眼目睹林月如同招魂使的一场恶斗, 那天由于招魂使乃死灵之身, 原本脆弱, 因此林月如持剑对敌。 此刻她使开了擅长的一条金蛇鞭, 举手投足之间更显招式精深, 变化莫测。 辅以七诀剑气, 十招中倒有七八招是凌厉的杀招。 执火使加盟拜月教后, 此番是第一次出手。 同他相处了三四个月, 我们对此人的沉稳冷静深有了解, 因此也全然放心地派他出阵。 只见他空手对敌, 但是雄厚的功力加上我们都曾经大吃苦头的火系力盾, 使他游刃有余地护住周身各处要害, 同林月如游斗。 稍懂一些武学之道的人, 便可以看出执火使实则有惊无险, 立于不败之地。
林月如虽然秉承家学, 气剑双绝大有成就, 然而毕竟年方二十, 加之身是女流, 功力自然有限。 那天她与招魂使斗了百余招, 到后来大有不支之态。 若不是当时招魂使孤身一人, 身陷重围, 出手皆有保留, 林月如恐怕终将不敌。 此刻情势反而倒转, 林月如和李逍遥以寡敌众, 我拜月教一干主力都环伺一旁, 加之执火使功力尚在招魂使之上, 因此林月如斗了片刻, 已左支右绌, 险象环生。 知道取胜无望, 便虚望执火使面门放出一道斩龙诀, 顺势脱出战圈, 俏立在李逍遥身旁。
执火使奉命出战, 便也不再恋战, 飞身退回。
李逍遥看在眼里, 面露为难之色。
我踏上一步, 笑道:“上两次交手, 李大侠不愿倚多为胜, 今日我也不想占这个便宜, 你我还是单打独斗决个高下, 李大侠以为如何?”
我令执火使出战便是要让他知晓拜月教能有第二人敌住林月如, 而他同我交手两次,皆两败俱伤收场,彼此知根知底,完全明白我二人功力实在伯仲之间。 我教人多势众, 他除了与我单独交手外更无任何胜算。
“如果李大侠能够赢我, 此番进攻青城之事就此作罢。 如果在下侥幸胜的一招半式, 但望李大侠和林姑娘网开一面, 莫管今日闲事。” 我继续说着。
李逍遥仰天长叹一声, 点了点头。 虽然他功力不逊于我, 但是如此被逼得同我一决胜负, 感觉大是两样。
我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道:“昔日你我交手, 我都是以法术相敌, 同你的御剑术相较, 全然分不出胜负。 今日再重复一次也没什么意思, 我最近学了一套不成器的刀法, 愿凭借手中的巫月神刀同李大侠切磋一番, 李大侠以为如何?”
李逍遥盯着我, 脸上大有愠色—-我这么说, 竟然放弃自己擅长的功夫, 显然是没把李逍遥放在眼里。 李逍遥低沉着喉咙道:“杨骏你别忘了, 你我有师门之仇, 我下手绝不会容情, 你最好不要太托大了!”
我仰天大笑:“好说好说, 多谢李大侠提点, 杨骏谢过—-那么请赐招罢。”
我从鞘中拔出异光流溢的巫月神刀。 李逍遥看着, 脸上尽是疑惑, 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终于点了点头, 手上抖出无尘剑, 以“抱剑吞天”之势起手, 严阵以待。
我横着巫月神刀, 并不出手, 只是斜着眼睛轻佻地看着他。 僵持了片刻, 李逍遥脸上露出焦躁之色。
我笑道:“你我二人在此枯站着可不是办法, 若是如此, 我令教下兄弟们先行上山, 我单独在此陪你如何?”
李逍遥脸一红, 咬牙点头, 亮出御剑术向我头上罩落。
我感觉到剑光的强度, 便知道李逍遥心存疑虑, 未出全力。 这一招在御剑术中的功力只能到“万剑诀”的水平, 当即舞开巫月神刀, 严密地护住胸口顶门, 只听叮叮当当声响, 巫月神刀已同李逍遥的剑气数度交手。
李逍遥脸色一变, 立刻收起无尘剑, 这一次施展却是出了十成功夫。 我熟悉之极的“剑神气诀”向我招呼过来。
我沉着地应对, 一边辩察着李逍遥剑气的走向, 舞开巫月神刀全神贯注地抵挡, 一边足下连连后退—-剑神气诀的威力之强实在不是我单凭巫月神刀便能硬抗。
李逍遥见我吃力地接下剑神气诀, 突然仰天大笑道:“我还道你真的学了什么厉害刀法, 原来全部都是在弄玄虚! 方才你挡住我两招像是用刀, 其实你一直张着力盾, 却是在用你的陈芝麻烂谷子!”
我冷冷一笑, 毫不客气地说:“好!我这就让你见识一下巫月神刀的威力!”
说着, 只见刀光一闪, 我腾身而出, 直望着李逍遥扑去。 李逍遥轻蔑地一笑, 无尘剑一抖, 同样腾身而出, 身剑合一地朝我迎上, 使用的是御剑术中集中攻击的天剑一招。
只听得一声脆响, 李逍遥和我在空中兵刃相击, 旋即朝相反方向跃出。
我踉跄出好几步, 提气站定, 微微一笑, 将手中的巫月神刀掷在递上。
众人看时, 我手中的巫月神刀已经断为两截。
李逍遥突然一声闷哼, 跌倒在地。 林月如大惊, 忙上前将他扶住。 此刻, 谁都留意到李逍遥满头满脸都淌着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
“巫月神刀是假的。” 我淡淡地说道,“藏有机括, 能在刀断之时喷出我冈仁波齐独制的毒药。”
林月如听着, 脸上尽是悲愤, 圆睁着双眼盯着我。
我继续说道:“虽然巫月神刀是假, 却也是霍维选上好精铁, 费一月之功铸成。 虽然不如巫月神刀那般坚硬, 但也是难得一见的宝刃。 方才我以力盾掩护, 接了李大侠的万剑诀和剑神气诀, 便是要在刀上撞出细微裂缝。 第三招时方才真正向刀刃中灌注真气, 全力对劈, 断刀射毒!”
林月如险些气晕过去, 李逍遥虽然神功盖世, 事先毫无征兆的情况下, 我在那么近的距离突然发难, 他哪里避得过了?!
毒是霍维亲配, 威力何其惊人。 李逍遥提了一口真气强撑着, 脸已因为痛苦而扭曲。 林月如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握着无尘剑, 悲愤地喝道:“你这个卑鄙小人,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了!”
我见她满脸皆是怨愤, 便要和身扑上, 面不改色地说道:“林姑娘, 如果想救李大侠的话, 最好把剑放下, 我们好好商量。”
林月如提着剑, 俏脸气得煞白, 却不知如何是好。 李逍遥颤声道:“月……如……, 我……我的怀……怀里有……有……毒……毒龙胆……, 能……解……能解百毒……, 你……不……不要求……求他。”
李逍遥说着, 牙关已经在打战。 林月如方要依言而行, 我又冷冷地说道:“毒龙胆只能解苗疆蛊毒, 可不是放之四海皆有成效的。”
林月如的手猛然缩回, 李逍遥看着, 想再说什么, 却颤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不是说一定不行, 林姑娘大可一试。 不过别怪我没提醒, 如果未中蛊毒之人服了毒龙胆, 立时毙命无药可解。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幸灾乐祸地说道。
林月如不敢再动, 盯着我, 一双大眼中却已泪光盈盈。
我吩咐霍维递上一个瓷瓶, 说道:“拿去, 给李大侠服下。”
林月如迟迟疑疑地接过瓶子, 打开瓶盖, 里面只有一颗红色丸药。 林月如又看了我一眼, 终于撬开李逍遥紧咬的牙关, 将药丸喂下。
李逍遥突然全身一软, 不省人事。
林月如大惊失色, 哭喊了李大哥几声, 猛然提剑暴起, 将要向我刺到。
我淡淡地说道:“这是一粒麻醉药。 中毒之后如果像李大侠那般强项, 只怕神仙也救不了他。”
林月如一言不发, 两眼直盯着我, 提剑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先想说明一点,” 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是卑鄙小人, 今日之事本来和你们全无关系。 是你们来管我拜月教的闲事, 否则我也不至于要用计毒倒李大侠。 第二, 我无心取李大侠性命, 争端是你们挑起的, 只要你们肯放弃, 解药定然一并奉上。”
林月如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别横眉竖眼地盯着我,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我说道,从霍维手中又接过一个瓶子,“瓶中有一粒丸药, 服下之后, 你须得寻一个安静之处, 用内功注入李大侠巨阕穴, 化开药力, 一个时辰后, 可保一日无事。” 我随后从怀里取出一幅绢帕, 道,“这是一幅地图, 你们沿着地图上绘出的道路回太和府, 途经十五座城镇, 每两个城镇间都是一日路程。 你进了城, 安顿好李大侠, 就去城里的药店。 那儿的店家都由我教吩咐, 会给你同样的一颗解药, 续李大侠一日之命。 十五日后, 便可回到太和府—-阁罗凤已将最终的解毒之药交给公主。 你若依计而行, 其中不再生事端, 可保李大侠性命。”
林月如心有不甘地接过瓷瓶和绢帕, 扫了一眼, 脸色大变, 惨声道:“你好歹毒, 为什么要我们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因为只有这条路是爬山之路。” 我淡淡地说道,“否则你们到哪儿买一匹马然后就可以把我的地图扔在一边了。”
林月如眼神中露出绝望之色:“好! 杨骏算你狠!! 我警告你, 如果李大哥有个三长两短, 我林月如拼死也要找你报仇!!”
我看着她满是怨毒的面庞, 冷冷地笑了笑:“阁罗凤, 霍维和我都是孤儿, 此生来去再无牵挂, 尚且珍惜有为之身。 你小小年纪, 家中有父母尚待奉养, 便不知天高地厚—-‘死’是能随口混说的吗?!”
林月如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 不由得怔住了。
李逍遥和林月如走了。 我们料到他们会这么来, 也料到他们会这么离去。 前方便是青城山, 我们最后的目标—-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我们了。
“教主, 是不是需要属下上山肃清留在山上的青城派弟子?!” 执火使问道。
我摇了摇头:“如果阁罗凤猜的不错的话,李逍遥和林月如应该早就料到今天多半敌不住我们, 必然已经采取好了第二对策—-青城派的弟子应该已经被他们疏散干净了。”
执火使恍然点头。 我感慨地说道:“公主她们虽然不善奇谋, 但是行事稳重思虑周全, 着实也是当世英才, 南诏能有她们在, 我毕竟放心!”
“我们上去吧!” 我坚定地说道,“我们此行本来便不欲大开杀戒, 占领青城山, 为我们的事业奠立一个完美的开端!”
教众一片欢腾。
绕过龙隐栈道, 翻过百丈天桥, 气势恢弘的青城主殿—-天师殿已经跃入眼帘。 我仿佛看见了拜月教二度重建的宏伟大厦!
拜月教终于在西川崛起了! 武林中竞相纷传着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这个起源于南诏黑苗族的地方组织虽然早就存在于世间, 但这是它第一次涉足中原, 在汉人的领地飘扬起它的大纛!
拜月教是携着惊雷和滚滚狼烟降临中原的。 火歼仙剑和取代青城这两件事情做的太过轰动, 西川的中原武林势力仿佛在一夜间烟消云散。
但是没人胆敢对拜月教下手, 因为拜月教入主青城之后, 干了一系列同样轰动的大事, 尽收西川民心。
我们在青城山周边铲平了上百座道观, 开垦良田以广兴农耕, 青城山周边田户不到两个月功夫便逾过了一万, 在积蓄粮草军需的同时, 赢得了百姓前所未有的拥护。
阁罗凤深谙上兵伐谋的要领, 再加上他从前便曾是李宓的得力助手, 因此拜月教同近在成都的剑南藩镇也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另外, 拜月教不再如同先前的江湖门派一般远离平民, 而是四处伸展着强力的触角, 令朝廷下派的贪官及江湖上游荡的豪强皆畏惧三分。
西川大地顿时呈现一派崭新的气象, 拜月教的势力如豪雨前的积云一般急遽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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