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奇侠传五 典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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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魔传说》:第九回 家国梦断

日期:2009-10-04 19:31 作者:vesinger

  我喜爱青城山, 没有苗疆的闷热, 却有着同样一望无际的青翠。 我喜爱天师峰顶的日出—-初升的朝阳将碎金一般的光芒洒在同山峦一起蜿蜒起伏的阔叶林间。
  这是一段异常宁静的岁月, 我们远离着战斗, 远离着纷争, 以“青城天下幽”闻名的蜀中名山上同纯朴的自然做伴。 我知道这种一尘不染的生活终究不会长久—-因为我知道自己来到青城山的目的。 但是我仍然能够安心欣赏这上天赋予的一切—-更确切地说, 我正因此更加格外珍惜这段暴风雨前的宁静。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我猜到是霍维和阁罗凤。 每天我们都会起得很早, 不为别的, 但为欣赏青城山的日出和感觉扑面宜人的山风。 此后便是一天的例行工作, 尽管处于和平的岁月中, 但是未雨绸缪, 青城山及周边地区生产建设的大小事务还是让我们整日价忙得不亦乐乎。
  “阁罗凤, 霍维, 今天你们起晚了!” 我笑道。
  阁罗凤报以一笑, 走上几步, 和身俯在天师殿外的雕栏上, 极目眺望着远方。
  “快三个月了吧,” 霍维感慨道,“没想到我们当真安分得下来, 在青城山上一呆就是三个月。”
  “是啊!” 阁罗凤道,“不知不觉间, 早已冬去春来……” 顿了一顿, 突然冲着我一笑道,“只是委屈了教主, 一身绝艺, 却在这儿跟大家一起垦荒开矿。”
  我知道他是在和我开玩笑, 也不在意, 笑道:“论到身怀绝艺, 我又怎及得上你万一! 再说, 当初不是你出的主意上青城的吗?”
  阁罗凤神往地说:“当初的设想终于初见成果, 青城山周边的开发已经蔚然成风, 只等今秋麦熟, 便是一个不逊于成都的收成。 对了, 今天不说这些枯燥乏味的琐事, 霍维先生, 你不是有重要事情和教主商议吗?”
  我看见霍维开口道:“教主, 我们取得邪光盾也有一段时日了。 而今三件神器已经齐备, 教主可想出拼聚末日之刃之方没有?”
  霍维不提醒我差点忘了。 邪光盾当日从蜀山取得之后, 我们却都面对这一刀一盾一胸甲无计可施。 当初想必是末日之刃已被熔毁, 剑身金属被分铸成这三个组件, 如果当真如此, 能够发挥末日之刃无穷威力的符咒也多半一道遭毁。 我们不久便想到这一层, 立刻心下凉了半截—-如果强行将三件神器重新熔聚到一起, 几乎也肯定不能使末日之刃重现于世。 霍维却一直不死心, 他始终坚持这三件神器中都蕴藏着极强的火系力场, 完全证明其法力犹存。 阁罗凤那日向我挑明了拜月教立足西川图谋中原的计划后, 大家都已清楚夺取邪光盾只是阁罗凤要我下定决心火歼仙剑派的一个借口, 此事便渐渐淡化。 现在霍维重又提起这事, 倒是让我重又记起。
  “这阵子根本没时间去想它。”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难道霍维你有了什么主意?”
  “我也没有把握,” 霍维道,“不过我有个建议。”
  我兴味盎然地听着。
  “凡天下事物皆有本源, 末日之刃也不例外。” 霍维道,“我们何不对末日之刃追本溯源, 探个究竟呢?”
  我思索了一下, 便知道霍维所指为何, 心下颇无把握地道:“霍维, 你的意思莫不是去涿鹿古战场找寻线索?!”
  霍维点了点头。 我大是迟疑, 涿鹿在河北之地, 离青城山路途太也遥远, 加上我们本来就没有多少成算, 这么往来跋涉一番不啻是大海捞针。”
  “霍维, 这个主意太过虚幻。”我道,“涿鹿神战已经过去了五千多年, 当年的战争就是有什么遗迹, 也早已风消尘化。 再说涿鹿神战的参与双方都已长眠于地下久矣, 我们又去哪儿找寻线索呢?”
  “教主,” 阁罗凤道,“霍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现在教中反正无甚大事, 教主正可以利用此闲暇, 走访四海, 将我黑苗神器的秘密探明。 我原本对法术这方面没什么兴趣, 但是既然教主机缘巧合已经集齐三项组件, 当然机不可失。”
  霍维点头道:“况且, 教主! 我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 运用观天术检视了河北—-果然发现在靠近涿鹿一带有大片火系力场的痕迹, 其强度却也着实惊人。”
  我一惊, 霍维的观天术我倒是不敢怀疑。 阁罗凤道:“霍维先生, 你何不在此显一显身手呢?”
  我然之, 霍维取出沙盘, 正欲施法, 只听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我们回头看见唐钰正疾步走来, 面色异常凝重。
  “唐钰将军这么早便找到这儿来, 一定是有大事了。” 我这么说道, 我们一齐迎上。
  唐钰从怀中逃出一张纸, 递了上来:“教主, 剑南有向南诏方向的军事集结行动, 只怕要再度侵入苗疆。”
  我接过军报, 细细地看着。 阁罗凤胸有成竹地说道:“从杨国忠自领剑南节度使那时起, 我便料定这家伙不甘心失败, 不久便会再度出兵。 这消息虽然紧迫, 却并不意外。”
  我收起军报, 递给了阁罗凤, 道:“山下探知, 剑南藩镇起三万大军, 由都督贾灌统领, 已于日前启程开拔, 方向像是姚州。”
  阁罗凤粗读了一下, 点头道:“贾灌是李宓的心腹, 此次兵发姚州, 定是对苗疆有所染指。 李宓只怕马上便会领主力跟进。”
  霍维道:“我们是要像上次一样在姚州迎击他们吗?”
  阁罗凤用力地点头, 斩钉截铁地说道:“前番我们势单力孤, 犹敢对王天运迎头痛击。 现在有军有地, 反倒怕了他们不成?! 唐军现在已经到了何处?!”
  唐钰道:“据探马口述, 唐军已经过了越崔, 正全速往姚州开进。”
  “来得好快!” 阁罗凤脸上惊异之色一掠而过,“上次唐军被我们在姚州城外打了个措手不及, 此次必然吸取教训。 贾灌定是连夜出兵, 欲图尽量缩短行军郊外的时间。 看来这次我们是来不及在他们抵达姚州之前布置伏击了。”
  “那么……” 唐钰满怀期待地问道。
  阁罗凤仰天大笑:“三万人马, 一座壁垒, 竟以为高枕无忧! 这些汉人也忒把我阁罗凤小看了。 他们如果开进了姚州, 便在姚州城里歼灭他们。”
  我惊道:“你的意思是要攻破姚州?!”
  阁罗凤肯定地说道:“过了姚州, 他们三天之内便能急袭大理。 这座城塞终究是苗疆的心腹大患, 我早就想要将它拔掉。 这次乘他们大军开进之时发动突击, 更可一举两得, 敲山震虎, 教李宓再不敢小觑我黑苗族。”
  说着, 阁罗凤将军报递还给唐钰道:“派飞骑加急入太和府通报公主, 我们立刻前去天师殿商议。”
  唐钰异常兴奋地领命而去, 我有些迟疑地问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 拜月教中真正可以战斗的兵力只有火龙军和丛林卫队, 五千多人。 敌得过贾灌的部队吗?”
  阁罗凤有把握地回答道:“姚州城虽然坚固, 但是在护卫他们的同时, 却也给他们带来了诸多不利因素。 只要计略安排得当, 我五千人足以袭破姚州。”
  “你难道已有入城之策?” 我半信半疑地问道。
  阁罗凤颔首道:“教主曾经向我提起在吐蕃同喀拉泽将军乘热气球环游巨兽峡谷的故事, 我却一直记得!”
  我恍然大悟, 当初只是灵机一动, 让雷鸟牵着热气球满天飞翔。 不料阁罗凤慧眼早看到了此招可用于战争以为奇兵。 只听阁罗凤侃侃而谈道:“姚州城四周都有高地环绕, 剑南军在其上设置烽火台以为示警之用。 我们可以乘夜出动, 先执下烽火台守军, 高地上的火光正好可以掩护我军加热气球之的火焰。 姚州城纵然坚固, 毕竟是小小城塞, 驻军兵力无法展开。 敌军纵有三万, 也无用武之地。 我先锋潜入姚州城后, 打开城门, 接应主力攻入。 我们另派疑兵, 环城放火擂鼓呐喊, 敌军乘夜遭袭, 必然肝胆俱裂, 全军溃逃, 姚州可破。”
  我听得连连点头。 阁罗凤笑道:“这是我们拜月教自从离开苗疆之后第一次为南诏建功立业, 这个机会可不容错失啊!”
  我听罢, 不由长吁一口气, 道:“希望公主能因此明白我们的苦心, 南诏也因此能重新接纳我们。”
  阁罗凤脸色一变, 但立刻平静如初。
  战争终究是拜月教的使命, 此番平和的青城山居岁月嘎然中止, 我们在短暂的布置之后便启程赶赴姚州。 令我备感奇怪的是阁罗凤却没有如同他一贯作风那样强令急行军, 原本用四天时间便能够赶到的路程我们足足化了七天。
  我们选择的战场是在姚州西北的一座高地。 现下正值初春, 朔风仍然极盛, 我们正可借助强劲的西北风力, 将热气球神不知鬼不觉地连夜送进姚州城内。
  我们乘夜袭取了烽火台, 将守台的军士一一缚住。 从高地上, 我们遥遥看见了墙高壁坚的姚州城。 城墙上长蛇似地排开了一长串火把, 可知此要塞防御之牢固。
  “我们这样空降入城, 剑南守军当真不会发现吗?”我问道。
  阁罗凤笑道:“热气球皆已被涂成黑色, 加上今夜风力极大, 连风声也能替我们掩护。”说着, 吩咐道:“第一队五百人, 入城后, 直接去东, 西, 南三门放火。 唐钰, 你带第二队, 入城后打开北门, 接应我们。” 两人各自领命。
  随着火焰的燃起, 庞大的热气球已经鼓胀起来。 此番我们共准备了五十个热气球, 每个可载二十人。 我仔细端详在风中缓缓摇摆的气球, 呈深湛的宝蓝色, 在夜空中当真辨别不出, 也就大为放心。
  顺着呼啸的西北风, 五十只庞然大物飞离高地, 向姚州城方向飘去。 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们, 阁罗凤却道:“教主, 事不宜迟, 我们马上下去整理主战部队。”
  我仍有些不放心地看着热气球渐渐融入夜色, 姚州城上却不见丝毫动静。
  我们在林木中焦急地等待着, 直到看见我们正对的北门, 吊桥咿咿呀呀地放下, 方才大喜过望, 心下坦然。
  阁罗凤将手中火折点燃, 高高地擎在空中招动, 立时听得杀声大作, 三千名火龙军在我们的带领下直向城中冲去。
  然才一进城, 我便被惊得如劈头被浇了一桶冷水—-城中居然毫无动静, 连刀枪旌旗也全然不见。 我抬头望向城头, 发现城头竟然虚插着火把, 却是空荡荡的。
  “我们难道中了埋伏?! 难道敌人已经知道我们的夜袭计划?!” 我惊问道。 再看时, 唐钰也是一脸惊疑不定。
  阁罗凤却显得自信满满:“贾灌没那么聪明, 准备好, 敌人马上就要上来报到了!”
  我这才注意到空荡荡的城墙上, 确实有几个大惊失色的唐军卫兵连滚带爬地奔走着, 显然是被我们突如其来地破城而入吓破了胆。 一时间火光四起, 是先期入城的第一分队已在三道城门大肆放火。 我们看见唐军营帐中一时灯火大作, 兵士乱哄哄地从四处营帐中匆匆忙忙地涌出。 他们显然措手不及, 大都甲胄不整, 睡眼惺忪, 一脸惊惶失措的神色。 我分明看见我们的奇袭计划已然大获成功。
  阁罗凤一声令下, 早已一字排开的火龙军一齐开火, 乱作一团的唐军哪里敌得住这威力无比的铁炮齐轰, 纷纷被炸的血肉横飞, 惨叫声不绝于耳。
  片刻间唐军的五处大营皆已陷入一片火海。 火焰, 炮声, 呐喊, 锣鼓, 是我教的突袭宛如神兵天降一般, 令唐军彻底乱了方寸。 剑南军纵有三万, 在狭小的营盘中根本无法列阵反击, 片刻间溃不成军。 大半已葬身火海, 剩余残军丢盔卸甲地逃命。
  我们停止追击, 直望帅帐而去,任残兵败将落荒而逃。
  帅帐内灯火通明, 阁罗凤和我掀开帷幕, 直觉一阵腥臭扑鼻而来。 仔细看去, 中军帐下端坐着都督贾灌, 赫然是愤怒之极, 目眦皆裂, 两眼好似要喷出火来。 大帐正中放着一只大圆鼎, 鼎下柴火劈劈啪啪地燃烧着, 分明是在煮着什么东西, 满堂恶臭皆是从鼎中散发出。
  “你们苗人好卑鄙!”贾灌恶狠狠地说道,“一边派使者前来议和, 一边却施偷袭! 我就让你们的使者尝尝郦食其的下场!”
  我心头大震, 知道此典故—-楚汉相争之时, 刘邦伐齐, 一边遣使郦食其前往临淄议和, 一边却暗令韩信出兵突袭, 郦食其终于被愤怒的齐王烹煮。 现下贾灌这么说, 鼎中煮的竟是南诏的求和之使。 我猛然抬头盯着阁罗凤, 突然若有所悟。
  “我料定公主得知消息一定会派遣使者来姚州议和。” 阁罗凤淡淡地说道,“我拖延行军七天就是等待这一时刻。 你们料想南诏此刻必不会前来发难, 因此疏于防范。 岂知我教同南诏同气连枝, 公主做不出来的事情自然由我们代劳。”
  “一丘之貉!”贾灌嘶声吼道,“不开化的蛮夷! 早晚被我大唐铁骑踏平!!”
  我听得怒火中烧, 呛的一声巫月神刀出鞘。 贾灌哈哈大笑, 我们见他横剑自刭, 立时气绝。
  我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尸体, 不禁唏嘘不已。 这次夜袭姚州既已大功告成, 我却感觉不到一点喜悦, 反倒如同挨了一闷棍似的。
  走出帅帐, 唐钰已经带领教众整装在外。
  “教主, 唐军已经全军溃散, 姚州城被我们拿下来了!”唐钰喜道。
  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阁罗凤道:“将城中军需辎重全部带走, 放炮摧毁城墙。 我们要将这个威胁苗疆的毒牙连根拔掉!”
  唐钰豪情冲天地答应。 我面无表情地问道:“为什么瞒着我?! 为什么要施偷袭之计?!”
  “敌军六倍于我, 这是我们唯一的胜机!” 阁罗凤道,“我们宁可背任何罪名也决不能让汉人的铁蹄再踏进苗疆, 我们决不能把这个包袱甩给公主。”
  “够了!” 我大声喝止, 疾步向城外走去。 阁罗凤一言不发地跟着。
  “教主, 我知道……”阁罗凤想辩解几句, 我停住了脚步, 挥手制止。
  “阁罗凤, 我不怪你……”我说道,“今天的事情我会向公主解释清楚!”
  方才我的脑子里纷繁复杂地绕了无数个弯, 终于指派不了阁罗凤任何错处。
  “今后你应该对我更了解!”我说道,“如果你当初将全部计划和盘托出的话, 我也是会采纳的。 今日你背着我布置了一切, 分明就是信我不过!”
  阁罗凤凝视了我半晌, 才默然点头:“教主, 多谢您提醒!”
  我们走出姚州城, 听见背后轰隆声不绝于耳, 火光将半边天空映得通红。 我知道, 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 川南便没有姚州这个地名了。
  作为剑南藩镇在苗疆最前线的堡垒, 姚州的覆灭对远在成都的剑南藩镇不啻是晴天霹雳, 剑南第二次侵苗行动就此惨淡收场。
  然而, 我知道, 有一场更巨大的风暴在等待着我。
  姚州破袭战后不久的一日午后, 我一如往常地每日伏案处理青城山周边一带的建设工作。依稀听到门口有急促的脚步声, 猛然门外传来一声长长的通报声:“公主驾到!”
  我心神一荡, 抬头看时, 公主火红的披风已经在门口飘动, 心跳立时加快。
  公主迟早会寻上山来, 我自然早有思想准备。 天师殿的护卫认得公主, 不敢阻拦, 只得远远地便出声通报。
  我慌忙站了起来, 便要走下正位, 侍立一侧。 公主见状, 叱道:“你站那儿别动! 我说完了便走—-我一刻也不想多待在这!”
  我不敢再动, 机械地站着。
  公主道:“实话告诉我, 你们是不是偷袭了姚州?!”
  我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姚州破袭战后的情势我也有耳闻, 逃走的唐军纷纷向上峰报告南诏无信无义, 两面三刀, 施偷袭歹毒之计。 我了解公主定然不会计较这些身外之名, 公主自有痛心的缘故。
  “果然……” 公主恨恨地说道,“又有三万条人命送在你手里!”
  我鼓足勇气辩解道:“两军交战, 你死我活, 原本不是我们能够选择。 上一番洱海大战, 你不是亲口告诉大家的吗?”
  “人心本善!” 公主愤然道,“我已经设法同汉人和谈, 化干戈为玉帛。 你却为什么丧心病狂地赶尽杀绝?!”
  我听得出来, 公主虽不明说, 但是对自己遣使入姚州, 反而害得剑南三万人几乎全军覆没大是自责, 只是当着我的面, 不好这么公开地替敌人说话。
  我从案底取出一叠文书, 递向公主, 道:“这是我们从贾灌的帅帐中搜出来的, 剑南军的秘密谋划—-他们打算借着和谈稳住南诏乘机进军。 化干戈为玉帛根本没有可能, 这仍然是一场事关南诏命运的生死决战啊!”
  我望着公主的眼睛, 心怀无限期待, 但是公主却毕竟没有接过我给出的证据。 公主脸上掠过一丝黯然, 长长的睫毛也垂了下来。
  “你们每一次行事都有你们的道理, 我知道说不过你们。”公主轻叹道,“不过, 从此之后, 南诏同拜月教划清界限。 苗疆几千年来屹立西南不倒, 自然有求生之道, 不需要你们横加插手…… 如果再发生同样的事情, 我一定处置你们!”
  我听着, 心里越来越沉重, 手中的帛书也颓然落下, 掉得案上地上到处都是。
  我最害怕听到的话终于被公主说出了, 我仿佛听到了死刑宣判!
  从此我再不能回到家园, 再不能为祖国效命。 自从太和府殿上一别, 我从未停止过的重返南诏的努力和梦想, 在今日终于化为泡影!
  公主已经一言不发地朝殿外走远。
  “公主!” 我大声唤道。
  公主停住脚步, 冷冷地扔下一句:“杨教主是要在此取我性命吗?”
  我全然愣住了, 望着公主火红的背影消失在殿外, 心头被绝望笼罩了。
  门口闪进一个人影。
  “教主, 教主!” 阁罗凤叫道, 他也察觉到我神色有异。
  我宛如没有听到似的, 颤颤巍巍地抚栏下阶。
  “教主, 我已经差人去见过剑南留后, 解释了一切…… 教主! 您要去哪儿?!”
  “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我喃喃地说着, 朝阁罗凤摆了摆手, 行尸走肉般地望殿外走出。
  都江堰旁的一个小镇上, 留下了我孤单的身影。 我头脑一片混乱—-毋宁说是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过什么—-或许从来没有做对过一件事。 我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最需要什么—-也许, 只是一壶烈酒。
  我心乱如麻地撞入了一个酒肆。 我讶异自己缘何会选择借酒浇愁—-举目无亲的孤寂, 一路战斗的艰辛, 见绝于家国的悲怆, 前路茫茫的苍凉, 一时间涌上心头。 我踉跄着上楼, 在最偏僻也是最冷清的角落里寻了张桌子便重重地坐了下来。
  我一进酒楼, 便引得掌柜和众伙计面面相觑。 一个店小二走近我, 小心翼翼地说道:“客官, 今日小店整个儿被楼下的英雄们包了…… 小店收了他们的银子……”
  我听得大是不耐, 顺手甩过一锭元宝。 店小二踌躇了半天, 却不敢收:“客官真对不住了, 虽然客官慷慨, 但是小店做生意毕竟得讲个信义。 他们先来, 客官后到…… 这个…… 小店可难办了……”
  我听他罗嗦了半天, 望楼下一瞥, 这才发现楼下已经坐满了人。 方才我恍恍惚惚地进店上楼, 却是什么都没留意到。 我再仔细一看, 倒是心下大生警惕, 精神也为之一振。
  原来下面是一大群江湖人。 看衣着, 分明是飞鹰帮和金刀门的人, 靠近柜台的桌子上坐着的两个人却是岭南十三鹰中的老四董万年和老七宋元祺。 那日他们被阁罗凤的毒阵毒倒, 没有跟随其余兄弟一起上到蜀山剑观, 也因祸得福, 免得一死。 这些门派在蜀山一战后皆元气大伤, 虽然阁罗凤行事慎密, 他们至今不知是拜月教痛下毒手。 但是而今拜月教在西川如日中天, 已使这些幺魔小丑脸面无光, 敌意毕竟还是有的。 只是不晓得他们怎么会不约而同地聚在这里。
  我沉思了半晌, 不觉店小二尴尬地站在一边, 当即说道:“这锭银子你们先记在账上。 如果待会儿有英雄来没地方入座, 在下定会让出位子, 不会让你们为难。 行路之人, 口渴难耐, 请店家也行个方便。”
  店小二收起银子, 满脸堆笑:“好说好说, 客官, 马上给您上酒。”
  我原本从青城山下到这小镇上的寻常酒楼, 便是为了借酒浇愁。 此刻面临如此阵仗, 倒是片刻酒意全消, 只执着酒杯, 全副精神竟已放到了楼下。 楼下群雄也尽皆无心饮酒, 却是高声大气地喧哗着, 言辞每每污秽不堪。
  我听了半天, 心下大是厌恶,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猛然注意到楼下突然喧嚣大减, 奇看去时, 楼下不少人却都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我顺着他们的视线瞥过去, 也不由目光一炫。
  只见一位身着洁白长裙的少女正款款步入, 大约十六七岁年龄, 长发如瀑, 举止娴雅。 同白衣交相掩映, 更显得肌肤胜雪, 容色清丽绝俗。 那些江湖人乍见之下, 不少皆长大了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久居冈底斯雪峰之上, 终日同一干中年法师打交道。 公主和林月如虽然也是秀美无伦, 但与李逍遥情深意笃, 我也从不以为念。 此刻却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咫尺方圆的一座酒肆中与一位正当韶龄的少女邂逅, 也禁不住心跳加速, 大是局促不安。
  那白衣少女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见到楼下鱼龙混杂, 尽是些行止粗鲁的武人, 倒也气定神闲, 目光从他们中间一扫而过。 那些武人却仿佛不敢同她目光相交, 楼下也一时鸦雀无声。
  白衣少女的目光在楼下扫视了一遍, 突然一抬眼, 猛然间同我眼神相交。 我见她冲我一笑, 更显得甜美动人, 不禁也是两颊发烫, 双眼垂了下去。
  那少女此时却已经和掌柜轻声说着什么。 我正在心猿意马之际, 突然闻到一阵幽香, 再看时, 白衣少女已轻移莲步, 竟望着我的桌子走来。
  “客官, 真对不起,” 先前那个店小二一脸讪笑地走过来,“酒钱分文不少全退给您, 您请另寻宝方吧。”
  我心下大是踌躇, 先前颇为厌恶楼下的那些地头恶霸, 早打定了主意如果他们要撵我走, 便乘机寻事教训他们一通。 此刻面对的却是位妙龄少女, 无论如何都不好赖着不走。 正犹豫间, 白衣少女已经开口, 声音清脆动听。
  “小哥, 不用了, 请告诉掌柜一声, 这位公子的酒资我请了。”
  我听她这么说, 竟是要和我同桌对饮, 一时间手足无措, 抓起巫月神刀便要起座离去。 那白衣少女的声音已在我背后响起:“公子, 你这么急着要走, 难道连点薄面都不肯赏给我吗?”
  白衣少女这么一说, 我倒心下坦然了很多, 心想自己经历过多少大阵仗, 从未畏惧退缩, 今日如何面对一个少女却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唯恐避之不及。
  我既然如此想到, 当即泰然坐下, 冲着她歉然一笑。 此刻店小二已吆喝着端上两瓶酒, 那少女接过一瓶, 却将另一瓶朝我递来。 我尚未回过神来, 白衣少女已经自斟了一杯, 平平端起, 冲着我调皮地笑了笑, 然后一饮而尽。 我犹犹豫豫地也斟满一杯, 回了一礼, 便自喝下。 白衣少女嘴角一直带着浅笑, 一言不发地又饮了一杯, 一双妙目直看着我。
  我见她几下举动很是奇怪, 猛然醒悟, 却骤然醒悟那白衣少女竟是在同我比拼酒量, 心下立刻释然。 我虽然在下了雪峰之后方始学会饮酒, 然由于长期修炼之功, 全然不惧烈酒。 当日在扎达的游猎岁月中, 我曾经同喀拉泽痛饮青稞烈酒整夜不醉, 今日自当不放在眼里。
  想到这层, 我心下踏实了不少, 再满满地倒上了一杯, 双手端起, 仰头一饮而尽, 饮避只似笑非笑地瞧着那白衣少女。
  我们便如此一言不发地对饮, 一时间两壶黄酒已经空空如也。 白衣少女唤店家换了两瓶上来, 轻轻一笑, 又将一瓶推给了我。
  楼下诸人见我们两人举止怪异, 开始都交头接耳地留神着, 过了一盏茶功夫, 看不出端倪, 也便将我们撇在一边, 继续七嘴八舌地说他们自个儿的事了。
  “他妈的, 那个少宫主把我们都召到这儿来, 等了大半天, 连个屁影儿都没有。”金刀门一个高瘦汉子怒声道。
  “你嚷嚷什么啊!” 飞鹰帮那头有人喊道,“都等了四个时辰了, 还怕再等一会儿! 你要是要走没人拦你。”
  那高瘦汉子被这么一数落, 寻不出话来反驳, 骂骂咧咧地坐了下来。
  我听出他们之所以齐集一堂, 却是应了一个他们称为少宫主之人的命令。 这些家伙虽然手头没什么亮的出来的功夫, 却都是地方一霸。 不知道那个少宫主是何来头, 却把他们呼喝得服服帖帖。
  “我说你怎么这么没脑子,”一个金刀门老大模样的黄袍男子大声数落着那高瘦汉子:“龙当家的还没有回来, 那少宫主来了有什么用? 见不到人他会把赏金付给我们吗?”
  “妈的, 真是邪门!” 飞鹰帮那边响起一个声音,“还以为那个拜月教一群苗人好对付, 没想到半个多月过去了连个边儿都没沾上, 还赔上我们好几十个弟兄!”
  我侧耳倾听, 听出他们竟然是被那少宫主用钱雇了来对付拜月教, 这一惊非同小可—-这些小人物小把戏我们纵不放在眼里, 但是不知什么地方蹦出个少宫主要和我们过不去。 立时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地聆听, 生怕听漏一句。
  此刻, 那白衣少女却已经又满斟了一杯。 我们已经各饮了三大瓶黄酒, 她居然神色丝毫不见变化, 我却也啧啧称奇。 见她端着酒杯瞧着我, 我也不示弱地倒了一杯酒端起, 我们各自饮下。
  酒肆半开着的大门突然被腾的一下撞开, 楼下顿时炸开了锅。
  “龙当家的回来了!” 金刀门一个声音叫道, 多人已经站了起来。
  门口冲进一个虬髯汉子,衣不蔽体, 面如焦炭, 胡须头发皆已被烧得焦黑。 踉踉跄跄地跨了几步, 一头撞歪了七八条长凳。 这边已抢过数人将他扶起, 龙姓大汉几大口黄酒落肚, 脸上有了些血色。
  “龙当家的, 抓到拜月教主没有?!” 飞鹰帮一个声音问道, 但是马上重重地吃了一记耳光, 却是那龙姓大汉揍的。
  “你看我这副模样像抓到了吗?!” 龙姓大汉呼呼地喘着粗气。
  我听他们对了几句, 突然发现这群人竟然是来对付我的, 心头一惊更甚。
  “龙当家的, 别动气, 慢慢说,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黄袍男子问道。
  “他奶奶的, 可怕, 太可怕了! 拜月教那群人竟然会邪术!” 龙姓大汉惊魂未定地叫道, “我们百八十个弟兄才到了山脚下, 过一条河的时候, 你知道发生什么了?!”
  众人紧张地听着, 龙姓大汉道:“前面树丛里面窜出十来个人, 端着几只大铁桶对着我们。 我的妈呀! 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一整条河都烧得滚烫的, 我拼了一条老命跑了几十里路才逃回来, 不然就被他们拿来和王八一起煮了!”
  众人脸上都现出惊恐。 我略一转念便猜到, 阁罗凤环山方圆百里之内都广插伏卡, 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想上山寻事, 青城山上便等他们涉到水里, 然后浇油放火把他们烧得惨不堪言。 这样一方面是为了避免烧到树林和良田, 另一方面也令得他们被瓮中捉鳖, 无路可逃。 想到这里, 我冷冷一笑, 突然听到银铃般的一声笑, 看见对面白衣少女正似笑非笑地瞅着我。
  “公子, 我们还喝不喝?”
  我心里有些发毛, 我们这已经是喝了第五瓶酒, 那少女居然还是浑若无事。 我暗想人不可貌相—-这少女看来文弱, 酒量居然如此惊人—-喀拉泽虽然善饮, 但是这么空腹连饮五瓶也要皱眉头。 当下强笑了笑, 端起一杯酒喝下。
  白衣少女一笑, 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郝老大, 我们这次可是满口话说在了前头, 恐怕这笔生意吃不下来了。” 龙姓大汉苦着脸道,“飞鹰帮这下子大伤了元气, 打死我我也再也不敢上青城山了。”
  那个被称为郝老大的黄袍男子愤然道:“你吃了这么点亏就叽哇乱叫, 我们金刀门前几天一百来个弟兄被毒箭射得只剩下两个人回来报信你倒不说了!”
  我明白那是唐钰的弓箭队, 郝老大话音刚落, 楼下众人面面相觑, 都一时没了声音。
  “依我看, 当初我们就根本不应该接这笔生意。” 龙姓大汉恨恨地说道,“那个少宫主倒是轻巧, 遣一个老仆人送来一箱子定金, 便让我们这么替他卖命一个多月, 我真是脑袋发昏了。”
  “难道待会儿少宫主来了, 我们交不出人, 就乖乖地把定金退给他不成?!” 郝老大心有不甘地说道。
  “到口的肥肉, 哪有吐出去的道理?!” 一边桌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岭南双鹰突然打开了话匣子。 大家看去, 说话的是老七宋元祺。
  白衣少女听到这句话, 端着酒杯的手不禁震了一下, 酒液也翻出少许。 她见我注意到, 脸色立刻平复如初, 甜甜一笑, 又仰头将酒饮下。
  我喝下一杯, 聚精会神地注意着楼下。
  “宋兄弟的意思是?!” 龙姓大汉问道。
  “少宫主玉虚符上说, 生要见人, 死要见尸, 但是我们现在死活都拿不出来, 当然复不了命。 待会儿只有向少宫主硬抢。” 宋元祺道,“不但定金不能退回, 连剩下的那笔也不能放过。 不管怎么说, 我们赔上了那么多条兄弟的性命, 也算对得起他, 两不亏欠!”
  宋元祺话音刚落, 顿时听得一片附和之声, 楼下群雄一时间变得杀气腾腾。
  “我们这儿聚了一二百人, 难道还会怕他不成?! 如果他感有丝毫强项, 一起抢过来剁了, 也走漏不了风声。”
  楼下又是一片叫好。 我听着, 打心底里感到厌恶—-尽管那少宫主挑明了要他们擒我, 但是似这群小人这般两面三刀, 全然不顾江湖义气, 我倒是看不过去。
  白衣少女听在耳中, 若有所思地转了几下酒杯, 突然眼光又投向我, 微笑道:“小女子再敬公子一杯, 此盏饮完, 我就不能再陪公子了。 今后有缘再会。”
  我听他这么说, 当下慨然道:“我也有此意, 如果方便, 在下愿送姑娘一程。”
  白衣少女瞅着我, 尚未及回答, 楼下已经有一个粗重的声音喝道:“今天谁也不能走!”
  我们望楼下看去, 说话的却是岭南十三鹰老四董万年。
  “要是走漏了风声, 我们这里所有人只怕性命难保啊!”
  董万年这句话极有震慑力, 登时楼下一干武人齐声应和。 几个大汉封住了门口, 更多人抽出兵刃, 重重地砍着桌椅。
  我已经有些被激怒, 手掌下也隐隐积聚着功力。 那少女却是坦然坐下, 又自斟了一杯, 淡淡地道:“你们敢在这里光天化日地商量这些丑事, 倒怕让主子知道吗?”
  宋元祺抱一抱拳道:“我们同二位远日无冤, 近日无仇。 只是今日兹事体大。 以防走漏风声, 只好委屈二位先留在这儿, 待少宫主来过之后, 即可放二位离开。”
  白衣少女仍是脸如秋水一般平静:“可是风声已经走漏,你们的主子已经知道了, 又当如何是好呢?”
  我被她此言吓了一大跳, 登时若有所悟。 宋元祺瞪着双眼问道:“你又不是少宫主, 在这里说什么鬼话?!”
  宋元祺此言一出, 也恍然明白了什么, 张大着口怔在当场。
  白衣少女浅笑道:“你还算脑子动的快, 我就是差人送信给你们的玉虚宫少宫主。”
  白衣少女话音刚落, 楼下登时刀光剑影地一片, 几乎每人都使上了兵刃。
  我在她稍露暗示之际便已经想到眼前这位清丽出尘的少女, 竟然便是雇他们死活不论要把我拿住的少宫主, 当真惊得难以名状。 看白衣少女眼光又向我投过来, 我幸好还算沉的住气, 脸色重又平复如初, 但已是如坐针毡。
  白衣少女冷笑道:“你们待如何, 真如这位宋壮士所说, 要把我抢过来剁了不成?”
  一个满脸胡茬的壮汉嚷道:“剁了又怎样, 老子又不是这辈子头一趟杀人?!” 说着, 竟然腾腾腾地向楼梯上冲了上来。 那壮汉这么一带头, 我已经看见楼下几十张面孔跃跃欲试, 眼看就要向我们发难。
  白衣少女仿佛全不在意地向自己的杯中又倒上了酒。 我紧张地看着, 只见那壮汉才上了四五级, 突然惨叫一声, 口吐白沫, 仰天倒下不省人事。
  楼下众人脸色大变, 白衣少女笑道:“我原本便料到你们不会心怀好意, 便让店家在你们的酒水里下了玉虚散。 你们最好安安静静地不要用力, 否则和他是一样下场。”
  我听她如此说, 不禁大惊失色。 白衣少女又是对我报以一笑, 将杯中的酒浆饮下。
  白衣少女这么做, 分明是告诉我们二人方才喝的十几瓶酒没有玄虚。 楼下却已是一片惊恐, 几个不信邪的武人挥着兵刃想冲上来, 方才走了没几步果然也仰面一跤跌倒。 楼下众人哪里还敢怀疑, 一个个乖乖地掷下了兵刃, 面如土色。
  我方才想到这白衣少女虽然此毒未取他们性命, 却等于是被散去了一身武功, 对这些恃强凌弱惯了的人来说同死刑没什么两样。 白衣少女轻启朱唇, 说道:“并且若无玉虚宫独门解药, 十日之后便全身瘫软, 连吃饭喝水也不能, 坐以待毙。” 说着又饮了一杯。
  楼下众人眼中冒火, 却个个神色惊惶。 白衣少女叹道:“只可笑我所托非人, 奉上了一万两定金, 原本指望诸位英雄能替我努力分忧。 不料各位却一心盘算着害我, 却被那拜月教主吓破了胆, 还说打死也不敢上青城山了。”
  龙姓大汉惨声道:“没错, 我们是收了少宫主的定金。 但是这半个多月来, 我们千里迢迢地赶到青城山, 兄弟也赔上了二三百个, 怎么说也算是替少宫主尽过力。 怎么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此时楼下众人皆是一般想法, 却没有人敢像先前那般嚣张地出声应和。 白衣少女冷冷地道:“接了玉虚符, 收下了定金, 你们原本便是玉虚宫的人, 死伤原在情理之中。 上青城屡战屡败, 是你们自己无能, 如果真是好拿的差使, 我还需要花钱请你们吗?! 你们今日反在此密谋害我, 我若晚来一步, 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还怪得了我么?”
  白衣少女一番话将他们数落得鸦雀无声。 宋元祺道:“这么说, 少宫主是决计不肯给我们解药了?!”
  白衣少女轻声一笑,道:“今日之事, 你是始作俑者, 当我还会给你解药吗?! 不过你不要把旁人也一道扯进去。”
  白衣少女此言不啻是重新给多数人燃起了求生的欲望。 楼下七嘴八舌地嚷开。 “方才我可什么都没说。” “少宫主对我们仁至义尽, 我们哪敢有异心。” “我早说过少宫主是神仙样的人, 是决计加害不得的。” 云云
  “你们都不要吵!” 白衣少女正色道,“我今天来, 不是来听你们卖弄嘴皮子的。 你们如果能够将功折罪, 我不但会替你们解毒, 连原先说好的佣金也会一毫不少地送上。 若是像现在这般只会逞口舌之利, 我拍手便走, 任你们自生自灭。”
  楼下登时一片死寂, 没有人再敢出声。
  白衣少女斜眼看了我一眼, 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我看着这人性丑陋的大暴露, 也不禁莞尔; 想到眼前这位玉虚宫少宫主专程前来对付自己, 却是心下惴惴; 而自己的举止心事每每都在那少女的意料中,又令我心生警惕; 发现白衣少女的机智过人, 丝毫不逊色于阁罗凤, 三言两语便把方才杀气腾腾的两百多个武人摆弄得俯首帖耳, 倒是打心眼里佩服;此刻见她语笑嫣然, 豪爽可爱, 更是心驰神往。 百般滋味交杂在一起, 倒不知当如何是好。
  “公子, 我们继续喝酒如何?” 白衣少女笑道。
  此刻的我, 已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匆匆作揖道:“姑娘今日一番盛情相邀, 在下感激不已。 只是今日诸事缠身, 不能久陪, 在下日后必当答谢今日赠酒之恩。”
  白衣少女脸色微变, 道:“难道小女子有何事得罪了公子, 便再留下一个时辰也不愿吗?”
  我暗恨自己下不了决心, 此刻被那少女如此软言一劝, 油然而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却硬不下心肠就此扬长而去。 只得重又坐下, 心底索性抱定了既来之则安之之心, 存心想看看今天这场活剧如何收场。
  白衣少女见我坐下, 更是笑容满面。 回头冲着楼下说:“你们应当记得你们的使命, 当天你们许下二十日之期, 今天是最后一日。 我再给你们一个时辰, 如果你们能将拜月教主带到, 则今日之隙便一笔勾销。”
  楼下每个人都傻眼了, 我知道他们自忖接连二十日全然无功, 一个时辰岂非痴人说梦?! 白衣少女此言既出, 俨然是判了他们死刑。 我转念间, 猛然想到白衣少女既然如此说出, 莫非已是认出我来?! 惊觉下, 我抬头猛然盯着她的脸, 白衣少女转过脸来, 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双颊微微一红, 但旋即报以颖慧的一笑。
  我心里七上八下, 只感觉到一道阳光射进酒肆, 却是酒肆门已经打开。 楼下之人有几个迟迟疑疑地走了出去, 回头时不时地偷看着我们。 白衣少女却视若无睹, 任他们消失在酒肆门口的阳光里。 楼下众人见状, 便三三两两地离开, 片刻间, 原本沸反盈天的楼下已是空空荡荡, 只见得杯盘狼藉。 靠近柜台的桌子上, 岭南双鹰却是愁眉苦脸地坐着。 他们不如金刀门和飞鹰帮那样人多势众, 知道无计可施, 便横下一条心, 不做活命之想了。
  “你们不想前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吗?”白衣少女见他们一脸颓丧, 饶有兴味地问道。
  “既然少宫主执意要置我们于死地, 我们便如少宫主之愿。”宋元祺神情黯淡地回答道,“不过少宫主若还想捉弄我们, 却是不必了。”
  白衣少女听他如此悲观地说着, 笑得更是欢畅:“此番我让你们将拜月教主带来见我, 原本是完全不难办到之事。 即便是今日, 我也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们机会。 只是你们一叶障目, 不见泰山, 到了这步田地, 却是你们自取的。”
  董万年和宋元祺听白衣少女句句奚落, 脸色极为难看, 相视长叹, 便望门外走去。
  白衣少女笑道:“你们终于想通了?”
  董万年回身抱了抱拳, 道:“既然上得青城了无生机, 在这里也落得被少宫主嘲笑, 不如在下兄弟就此离去, 找个清净之所自行了断, 省得零碎受折磨。”
  白衣少女已然笑出声来, 道:“说你们个个愚钝不堪, 当真一点不假。 你们不妨问问这位公子, 要你们一个时辰内把拜月教主带来, 究竟是不是为难了你们?!”
  我听得白衣少女说到这个地步, 心下的惊疑却也一扫而空, 反倒舒坦万分。 当下站起身来, 望着岭南双鹰笑道:“姑娘果然慧眼过人, 在下佩服, 只叹你们当真愚笨到了不可救药, 话说到这份上你们居然还不开窍!”
  岭南双鹰听我们一言一语地打哑谜, 惊魂未定下, 哪里辨得出话外之音。 我回头望了白衣少女一眼, 见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当即朗声道:“有眼无珠, 舍近求远! 我便是你们要找拜月教主!”
  我说完这句, 感觉心头一阵畅快, 坐下自斟了一杯, 朝白衣少女一敬, 当即一饮而尽。
  岭南双鹰整个儿僵住了,他们决想不到拜月教主居然出现在这个偏僻的酒楼中, 即使亲眼看见也不敢相信。
  白衣少女冷笑道:“当日我托你们办事儿的时候, 是怎么向你们描述拜月教主这个人的?”
  “他是苗人……” 宋元祺喃喃地说道。
  白衣少女道:“你们只认衣服不认人, 即使是苗人, 行走在西川谁会着装怪异引人注目? 除非是戏班子!”
  “他是拜月教主, 在青城山天师殿……” 董万年接道。
  白衣少女道:“更可笑你们居然脑子不转个弯, 拜月教主也是人, 哪会整天待在山上! 你们死脑筋只知道上山去把人家扛下来, 就凭你们这几手三脚猫功夫?!”
  “他身怀绝世武功……”董万年道,“这位公子好像什么都不会……”
  白衣少女冷笑道:“你们有见过不会武功之人饮酒十斤面不改色的吗?!”
  岭南双鹰脸色大变, 我也是心头大震, 不料这位白衣少女同自己比拼酒力是假, 却是在探自己的家底。 我自惭一时不察, 不知不觉间露了底细。
  白衣少女继续道:“还有呢?”
  宋元祺道:“执一口巫月神刀……” 突然发现我桌上摆着的那口长刀, 立时语塞了。
  我慨然抽刀出鞘, 刀锋上放射出的五色异光立时溢满酒楼, 他们二人看着, 垂下头再也说不出话了。
  白衣少女正色道:“我说向我复命并不困难, 其实你们只要挑几个眼力好些的, 在青城山周围的若干城镇中广布眼线。 发现可疑之人, 便一并跟踪, 看他是否会回去青城山, 很快便可以找到拜月教主。 我又没有要你们将他五花大绑捆给我, 只要见了他人, 你们自然也就完成任务, 岂不简单?!”
  岭南双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显然是羞惭之极。
  白衣少女见他二人如此颓丧, 不由心情大好, 笑道:“今日我既然已经见到了拜月教主, 便不会小肚鸡肠地和你们为难。 你们确实折了不少部下, 定金就当奉送。 你们没有替我找到拜月教主, 今日又密谋着谋财害命, 剩下的佣金自然不会给你们, 这可公平?”
  我此刻对这白衣少女的聪颖惊羡不已。 虽然我对山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但按常规我的确每天都会到青城周边一带巡视考察。 他们如果在青城山外依那少女之言细加留神, 擒住我纵是不可能, 但终能够发现我的行踪通报给他们的雇主。 想到这一层, 我又禁不住朝那少女瞥了一眼, 不知玉虚宫是什么门派, 她花大把的银子雇人专为找我又是为何。
  岭南双鹰听了, 却仍然愁眉不展。 少女猜到他们的心事, 笑道:“刚才在酒里下的只是寻常的迷药, 毒不死人也废不了内功的。 你们自可放心。”
  岭南双鹰听少女说出此言, 突然脸色大变, 仰天一阵长笑, 旋即消失在酒肆门口。
  酒肆中空荡荡地剩下我们二人, 我隔着一张桌子面对着神秘莫测的这位白衣少女, 迎面飘来阵阵幽香, 烦乱地想着心事。
  “姑娘……我大概应该改口叫你少宫主了—-你是从一开始便认出我了吗?” 我盯着她的双眼, 单刀直入地问道。
  白衣少女点了点头:“从我看到你手中的巫月神刀便猜到了大概, 但是真正确定无误却是同你对饮之后。”
  我苦笑, 道:“我还是感谢少宫主, 陪我喝了一下午的酒!”
  白衣少女笑生双黡:“同你喝酒, 我欢喜得很, 每一杯都是真心实意陪你喝的, 可不是为有所图。 你何必这么小心眼儿。”
  我一敛笑容, 正色道:“多谢少宫主隆情, 可以告诉我你找我有何事, 还叫他们不论死活都要把我带到?!”
  白衣少女轻笑道:“爹爹是西昆仑的商人, 一个年头八九个月都在中原奔波经营, 剩下我一个女孩儿家待在老大一个山庄里好不孤单。 两个月前听说西川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少年英雄, 便一个人跑了出来, 为的是见你一面呢。”
  我被她一番诉说, 同发生的事情一较, 果然不差, 也就释然, 笑道:“原来如此, 你既然知道自己一个女孩儿家, 更不该独个儿出来乱跑。 江湖上人心险恶, 你全无阅历, 万一有闪失, 你爹爹岂不伤心欲绝?”
  白衣少女格格轻笑道:“家里人都说我满脑子鬼主意, 到外面行走吃不了亏的。”
  我笑道:“看来你爹爹也是满脑子鬼主意, 居然将你家庄园起名叫玉虚宫, 你当你是瑶池仙女吗?”
  白衣少女脸色微微一变, 但旋即笑黡如初:“反正我家周围都没什么人家, 叫什么名儿谁来管呢…… 突然, 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道:“那你说我像不像仙女……”
  “真像……” 我看得片刻, 不由得入了神, 发现那白衣少女也正冲着我笑, 大是尴尬。
  白衣少女看着我, 也害羞地垂下了头, 眼角却仍含着笑意道:“公子, 你说我漂亮, 我真高兴……”
  我不禁神往—-这白衣少女的天资聪颖, 随机应变, 加上性格豪爽, 实在可爱之极。 欣然问道:“多谢你千里迢迢来西川找我, 我现在就在你面前, 少宫主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白衣少女微愠道:“我都跟你说了, 我不是什么少宫主, 你还这么叫人家…… 我姓孟, 叫晓竺。”
  “孟晓竺……” 我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报以一笑道:“以后你也不用公子公子的叫我, 我自是姓杨, 单名一个骏, 骏骑之骏。”
  “杨大哥……” 孟晓竺低眉道:“我想求你一件事儿…… 能不能送我回家?”
  我心底格登一跳, 疑道:“你说是回昆仑?!”
  孟晓竺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 神色有些黯淡地点了点头。
  我不料她方一开口便是如此一个让我左右为难的难事, 当下踌躇不决。 孟晓竺已然站起身来, 洁白的长裙飘动之际, 人已拾级而下。
  “若你不肯相送, 我便回不去了……” 孟晓竺黯然道。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旋即三步并作两步地紧紧跟在她身后。 下楼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
  原来门口已经黑压压簇拥了二百多人, 便是方才天鹰帮, 金刀门, 和岭南双鹰。 个个凶神恶煞, 怒目圆睁。 我登时明白为什么孟晓竺要求恳自己相送了。
  “这些天来我们在你这个小妖女手里受尽了窝囊气, 现在便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 董万年恶狠狠地吼道。
  孟晓竺转过脸来望着我, 眼中尽是哀求之意。 我此刻哪里还有半点犹豫, 踏上前一步, 朗声道:“这位姑娘此次是专程来找我, 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任你们恃强凌弱。 各位英雄请行个方便, 将来我们在西川低头不见抬头见, 不要弄得不好说话。”
  “罗嗦什么!”龙姓大汉厉声喝道,“今天轮不到你来出头。 我们飞鹰帮这阵子没有少受你们拜月教的气, 正好冤家路窄, 我们这笔帐也得好好算算!”
  “对! 把这两个狗男女千刀万剐!” 郝老大咬牙切齿地喊道。
  “哼! 那太便宜他们了!” 宋元祺冷笑道,“把他们剥光衣服, 一起吊在镇口, 让所有人好好瞻仰瞻仰!”
  人群中爆出一阵狞笑声, 气焰已嚣张之极。
  孟晓竺已气得脸色惨白。
  我深吸一口气, 低声道:“晓竺, 靠到我身边来。”
  孟晓竺顺从地依偎在我怀里。 我左手环抱着她, 右手聚起真气, 不遗余力地出招! 这正是我长久没有施展的绝招—-流星雨!
  我深恨这群混蛋生性凶残, 气焰嚣张, 全无人格, 尽显兽性, 因此下手绝不容情! 我的流星雨当年便曾经在扎达大破群兽, 在姚州痛击五千唐军, 眼前两百多人的阵仗我哪放在眼里。 霎那间天昏地暗, 无数真气幻化的虚拟巨石四面八方飞砸下来。
  孟晓竺看见眼前的惨状, 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旋即紧闭双目, 将头埋到我怀里。
  原来流星雨过后, 眼前的江湖人已经尽数尸横就地, 多半脑浆迸流, 另外断肢残腿, 尸首不全者大有人在,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
  他们死一百次也是死有余辜! 我这么对自己说,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杀人之后感觉如此痛快。
  我揽着孟晓竺的纤腰, 腾身跃起, 直望天师殿飞奔而回。
  “晓竺, 我答应你, 送你回家……”
  “真的!~~~”
  “嗯, 我永远不会离开, 我会用这辈子陪着你! 你想去哪儿, 我们就一同去!”
  “谢谢你…… 杨大哥~ 你为何愿如此待我……”
  “晓竺, 看着我的眼睛, 你有没有看见我此刻对你的感觉……”
  “嗯, 杨大哥……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心情……”
  我们靠得这么近, 满目青翠在我们两旁飞速后退。 我闻着晓竺的温柔气息, 迎面拂来清爽的山风, 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安喜乐。 我此生一直在两种人生的意义之间摇摆—-远离战争, 或者面对战争, 甚至挑起战争! 我感觉到我内心平衡的脆弱, 太容易被别人左右, 以至于从不曾属于自己。 我要下定决心, 回天师殿向所有人辞行! 我要用我的后半生陪伴晓竺, 让那颗不安分的争战之心彻底冬眠!
  当天师殿远远出现在视线中时, 我便看见了霍维和阁罗凤焦急等待的身影。
  “教主, 我有要事禀报……”
  “阁罗凤, 先听我说……”
  我强行打断他。
  阁罗凤略显惊异地打量了我, 这才发现跟随我一路而来的孟晓竺。
  “教主, 冈仁波齐有信使来了, 说是阿斯托长老有要事找你回去……”
  我听得怔住了, 已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辞行之词就此生生咽下。

下一章>> 《水魔传说》:第十回 师门情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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