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魔传说》:第十一回 涿鹿浴火 水月惊涛
伴着得得儿的马蹄声, 我们眼前已经隐约浮现出金沙江畔的古老渡口, 耳边伴着朔风阵阵, 金沙江湍急的水流哗哗声也已清晰可闻。
我感慨万千, 一年多前, 正是在这个渡口, 我和霍维登船启航, 开始了重回苗疆的征程。 此情此景宛若昨日之事, 却不料当我此刻故地重游, 家乡和师门却皆已同我绝缘。 如梦如幻一般的, 我已不折不扣地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客。
“杨骏, 我们是回青城山吗?” 霍维问道。
霍维此言提醒了我, 我自嘲地笑了笑, 猛然记起自己还是一教之主。
那里是我的归宿吗? 我苦苦地思索着。 从大理到蜀山, 从蜀山回南诏, 从南诏终于来到了青城山—-这条轻描淡写的路线便是我一年中走过的路…… 这条道路见证了拜月教的新生和扩张, 见证了我报效南诏的雄心和建功立业的开端, 这条路堆砌了十几万敌人的尸体, 这条路却也带着我离南诏与师门越走越远—-这条路, 我走对了吗?!
我不想暗自神伤, 也不愿空自悔恨。 我不能背弃家族的秉性—-我们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当时该为的, 事后绝不会后悔! 但是将来呢?
“我现在不想回去……” 我淡淡地说道,“近来发生那么多大事, 我想安静地考虑一下未来。” 对孟晓竺道:“晓竺, 我不是答应送你回家的吗? 我们就此折而往北, 一起去昆仑山吧。”
孟晓竺闻言, 却不若我想象的那般喜出望外, 反而脸上大见焦急, 道:“杨大哥, 我……现在不想回去……”
我吃惊地看着她, 孟晓竺看出我心中的疑惑, 慌乱的神情立时一扫而空, 浅笑道:“杨大哥, 同你在一起, 我很开心。 我不想这么快就离开你……”
我听得心里颇为感动, 柔声道:“你出门在外多日, 你父亲一定焦急得很, 你可忍心? 放心, 杨大哥也不愿意离开你, 我先送你回家, 向你父亲禀明, 我们便可天涯海角, 同行作伴, 不是很好吗?”
我此言倒不是作伪。 林天南两次带大军来苗疆兴师问罪, 就‘血浓于水’这一箴言对我好好言传身教了一番。 设身处地地想, 我也能理解子女在外杳无音信时父母心焦如焚的心情。
孟晓竺却倔强地摇了摇头:“我已飞鸽传书报信回家, 说我同你在一起, 很安全也很高兴, 家里都很放心。 再说, 爹爹大半日子都在中原做生意, 回去也找不到他啊。”
晓竺这么说, 我倒是一时没办法, 回头给霍维使了个眼色。 霍维却心有旁骛, 没有留意我的暗示。
“杨骏, 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你还记得我向你提起过的末日之刃的事情吗?”
我“唔”了一声, 很快想起。 霍维个把月前便提议去涿鹿找寻拼聚末日之刃的秘密, 我们那时正要认真地商量这个事儿, 适逢军探飞报, 剑南大军出动, 方才暂时搁下。 姚州城破后, 我一直神情恍惚, 霍维也没有向我提起。 此时他说到, 登时让我眼前一亮。
“杨骏, 我确实在涿鹿一带搜索到了相当强规模的火系力场。 你如不信,现在我就可演示一番。”霍维说着, 竟要卸下背囊。
“不用了, 霍维。”我笑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果然是个好主意。 我们过了金沙江,便径直去河北吧。”
我这么说, 也由于我心中矛盾非常。 我不想立刻回青城山, 但是又不愿不告而别地带着孟晓竺远走高飞, 更不愿意就此同孟晓竺分手。 霍维提到去涿鹿, 的确是一个各方面都可兼顾的好主意。 我奇怪我自己, 根本没有如霍维那般看重此去涿鹿的初衷—-探秘末日之刃。 对于此刻的我, 这更像是一次全无挂碍的度假旅行。
“晓竺, 涿鹿远在河北, 此去路途遥远, 大概要花上两个多月。 你捱得住吗?”我关切地问道。
孟晓竺听我们提起去涿鹿, 立时笑逐颜开, 雀跃道:“晓竺早就说过, 杨大哥你去哪儿, 我就跟去哪儿。 没准儿到时候还能帮你大忙呢。”
我被她俏皮的话语逗乐了, 能与这样一位冰雪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少女一路同行, 我当真求之不得。
几乎是不假思索便下定的决心, 使我们不远千里地从吐蕃出发, 赶往远在河北的涿鹿。
一路上, 所见所闻却大抵同阁罗凤的判断—-唐王朝中央大权旁落, 地方贪官污吏横行。 大多数城邑百姓皆生计艰难, 再加上地痞猖獗, 同官府相勾结, 直令得雪上加霜。 哪像是路不拾遗, 夜不闭户, 太平盛世的光景? 分明是千疮百孔大厦将倾。
由于一连两个月在唐王朝汉人的领地中穿行, 我们严严实实地隐藏了各自的身份。 我们三人都相当有涵养, 因此从不曾激愤出手, 至多散些金帛, 供一些年老力衰的乞丐一时糊口之用。 如果换成李逍遥, 林月如或者唐钰, 只怕早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我明白这不啻是杯水车薪, 但即使我们出手铲奸除恶, 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表面工作。 我有时候会认真地考虑阁罗凤独具慧眼的主张—-如果我们当真取得了中原, 便能够依照我们的理想供给百姓富足安逸的生活, 才是拨云见日的盛举。 我们在青城山周边十几座大小城邑中不已经初步实现了这一理想么?! 想到这一层, 我总能够说服自己, 过去一年从未休止的战斗未必没有其正义的理由。
我们已不再能够从而今的涿鹿找到一丝当年惊天神战的痕迹。 这里已建了一座同中原北方建筑风格一般无二的小城镇, 在大同, 北平, 石家庄三城正中, 宣化近旁, 东邻康西草原, 北连长城, 在望东边骑马行走大约两天功夫便能到达秦皇岛出海。 唯一与众不同的特征便是涿鹿城周旁遍立着各式各样的黄帝神庙。 我们午后入城, 下午一连走访了好几座, 其中清一色地都一旁搁着青面獠牙的蚩尤石像。 见到汉人如此丑化我始终引以为豪的祖先, 我怒得几乎发作。
“霍维,”我说道,“依我看来, 时隔五千多年再回到涿鹿, 哪里还找寻得到当年的古战场?! 你当时说过扫描到此处有大片火系力场, 就是在这儿附近吧。”
霍维摇摇头道:“这里的火系力场相当诡异, 同我先前所探测到的力场大不相同。 并且只在晚上才能探测到。”
我皱着眉头应了一声, 听霍维的语气, 像是对此自己也不是那么有把握, 这倒是难办了。
纵然涿鹿古战场见得全无头绪, 但怀着前来度假的轻快心情, 我们还是没让这个下午白白浪费。 官厅湖, 东灵山一一游遍, 直到日落西山方欣然回城, 寻了家客栈下榻。 晚餐后, 我们聚到霍维的房中, 看他取出沙盘, 搜索始终令他万分神往的涿鹿古战场。
霍维神情凝重地发动着观天术, 火系扫描一过, 我们凑上前去细看, 在涿鹿城西二里左右, 果然模模糊糊地现出一大片云雾状的红光。
我这下子相信霍维所言不假了, 不过这片火系力场却同我从前在观天图上看见的力场大不相同。 这片力场显得模糊, 边缘不清, 甚至有些式微。 我向霍维表达了我的疑惑。
“今天下午我专门打听了这儿,” 霍维道,“这是一片丘陵, 位于涿鹿以西二里, 名叫矶山。”
我们仔细地听着。
“今天下午我留意问了一下, 农夫和拾荒者在那里经常发现大量陶片,” 霍维说着递上一件。 我认出这是白天他在集市买的粗陶挂件, 那时候我还心疑他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
“除少量夹砂粗红陶外,大部分是泥质灰陶、黑陶、器物残件。 我还听说有时可拣到完整的石杵、石斧,石凿,石纺轮、石环等。这里出土的丰富的陶石器,大多数是五千多年前的物品。”
我不禁打起精神仔细地听下去。 我为霍维对此次涿鹿探秘行动的重视和认真所感, 稍稍收起了那份无所谓的度假心情。
“由此可见, 那里当真有涿鹿神战的遗址也不一定。”
我问道:“那么你可曾听到关于遗址的传闻?”
霍维摇摇头, 指着观天图道:“杨骏你看, 这团力盾的痕迹如日月晕环, 边缘模糊, 范围扩散。 依我的经验, 却是埋藏在地下极深处。”
我心里格登一跳, 霍维继续说道:“如果我来估计, 倒是地下三四百尺那么深。”
我大吃一惊, 道:“那么哪里够得到?”
霍维听我这么发问, 一时托腮沉思。 大大出乎我意料的是, 孟晓竺突然说道:“杨大哥, 我有办法。”
霍维比我一惊更甚, 惊问道:“孟姑娘, 你当真有法子?”
孟晓竺咬着嘴唇, 沉思了片刻, 终于突出两个字:“土遁。”
我从来没有学到过名叫土遁的法术, 也不记得曾经在冈仁波齐的卷宗里读到过详细的解释, 一脸茫然地瞧着孟晓竺。
霍维大惊道:“孟姑娘, 你会土遁?”
孟晓竺点了点头, 轻轻地应了一声。
于是我们乘着朦胧夜色向矶山出发, 竟是径直前去探察涿鹿神战的遗址。 对于孟晓竺精通而霍维也曾有耳闻的土遁之术, 我始终不甚了了, 虽然一路上孟晓竺向我解释了不少。
“土遁术是一种用能量转变元素的法术,”孟晓竺道,“能够将土元素转变成空气元素, 那么在土中穿行便如登堂入室一样简单。”
我揣测着土遁大概的模样, 冈仁波齐研究的一系列法术被成为自然系法术, 原因在于它们都是基于组成世界的四种基本元素—-水, 火, 气, 土之上。 但是元素竟然能够彼此转换倒是我第一次听到。
在接近矶山—-我们的目的地之时, 我果然发现遍地散布的残碎陶片, 好端端的土地也被撬得遍体鳞伤。 想是涿鹿镇民想到有利可图, 便争相前来开挖, 有模有样的瓷器早已被搜刮一空, 剩下散落在地上的都是各种碎片, 但即使是这些碎片数量之多, 范围之广已经令我对涿鹿古战场遗址确有其事又多信了一分。
如果是埋藏在地下的寻常秘密, 只怕经历几千年周而复始的开挖, 早已公诸于世。 但是依霍维所言, 可能指示着涿鹿古战场的火系力场却隐在地下三四百尺深处, 不用说那些寻常百姓, 即使是如我们这般身怀绝技的法师也难以探到。 我们怀着期待的目光看着孟晓竺缓缓祭起土遁法术。
孟晓竺从袖中掏出两张白纸, 轻轻巧巧地折成了两只纸鹤, 然后轻轻点亮火折, 已将纸鹤燃起。 我们惊奇地看见纸鹤流溢着金黄色的火光竟已翩翩飞了起来, 在空中潇洒地飘动着。
“我用纸鹤儿传递能量。” 孟晓竺道,“纸鹤儿将会飞入前面的石壁中, 将其中的土元素屏障撤出, 杨大哥跟着纸鹤儿, 就能轻而易举地直接穿过土石进入地下了。”
我惊叹不已, 没想到孟晓竺平素看来文弱, 居然身藏绝艺, 这等土遁穿石的妙法我哪里想的到过。
霍维眼神中也是一般的惊讶, 我尚不及多多细想, 纸鹤已经缓缓地向前方的石壁飞去。 孟晓竺宛若莺啼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
“杨大哥, 纸鹤儿上有符咒, 因此烧不毁, 你千万留意不要让它熄灭。 我在这儿等你平安回来。”
我冲着她点了点头, 见到纸鹤拖着长串的火光已经消失在山石中, 便即足下不迟疑地跟上。
说来奇怪, 我触到山石, 居然感觉不到丝毫阻力, 片刻整个人已经同嶙峋的乱石融为一体。
山石中另有一番静谧的好处, 两只纸鹤像是活的一般在空中翩翩展翅, 垂下星子一般的金黄色火花。 我感觉自己呼吸一如平常, 才想起此刻周围的山石已经被转换成为空气, 因此行走自如, 同在夜风中行路无任何区别。 更奇妙的感觉是脚下踏上去软绵绵的, 原来足下的山石也已经转为空气, 倒同凭空施展轻功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尝试着凝神屏气, 身子一沉, 旋即缓缓下坠。 那两只引路的纸鹤仿佛感知了我的动作, 也振翅一转, 跟着向下。 我既然已了解这种控制升降的法子, 胆子便大了很多。 我知晓火系力场在地下三四百尺处, 便控制着自己踏开步子循着一个圆圈行走, 并不断下降, 头顶的月光星子渐渐模糊远去, 我知道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
便如此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 我突然感觉到周围开始弥漫一种奇异的气息, 我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像是隐隐杀气, 又像是阵阵灼热, 总之令我心跳加快, 却浑然不明所以。 再向下走一些, 我已看得见脚下红光浮现, 像是鲜血, 又像是火焰。 我只觉得心头开始感觉烦恶, 只硬着头皮向下越走越深。
我终于置身在这片鲜红色的幻境之中, 虽然我仍然不明白见到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触觉仿佛麻木了一般, 我想到临界元素的转换可能导致感观的麻痹。 土遁的符咒能够将土元素转变为空气元素, 但是其他类系的元素却不受影响。 因此这些似血又似火的物质清晰无比地显现在山石之中。 我闻到阵阵血腥之味, 又感到全身如遭炙烤, 几乎便欲转身脱出这个人间地狱。
蓦然间, 我在一个方向发现了亮光。 虽然是朦胧地闪现在充塞在整个空间的红色物质中, 但已令我万分好奇地走去。 这团亮光究竟离我多远我不得而知, 因为它始终朦朦胧胧地在眼前不远处晃动, 但又始终未曾见得清晰。 我正疑惑间, 这团亮光骤然变得亮如白昼, 我大惊失色, 正待和身退出, 哪里还来得及, 转眼见我全身已经笼罩在亮光之中。
我神智恍恍忽忽的, 红光流溢着奇幻的色彩从我周身掠过, 我听到沙沙的响声, 辨别不出是风声还是水流声。 我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身子正在急速地移动, 还是周围的红光正飞流而过。 眼前红光越来越亮, 我已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黄昏的战场边缘, 残阳如血一般地凝眸注视着眼前这个恢弘的战场。
我猛然醒悟过来我方才正趁着夜色同霍维和孟晓竺一道前来探访涿鹿神战的遗址, 寻觅拼聚上古神器末日之刃的秘密。 难道眼前是…… 我转念一想, 不禁怔住了。
山坡下广阔的平原上, 两支庞大的部队正杀声震天地战在一起。 我打量着交战双方的装扮, 一方身披兽皮, 裸着上身, 舞着石刀石棍。 另一方却披坚执锐, 操着明晃晃的斧钺刀枪, 铜盔上皆竖着一对尖角。 这是一场无比惨烈的交战, 几万大军在方圆不过百里的战场上拼死肉搏, 到处皆是鲜血飞溅, 惨叫声, 喊杀声交混得振聋发聩。 披甲戴盔的一方兵刃精良, 已是占了上风, 另一军则且战且退, 被逼到了自家阵地前, 只凭着阵中密集的箭雨苦苦地维持着。
“冲啊, 他们不行了! 把轩辕族杀得一个不留!”
一个指挥官声嘶力竭地号叫着, 我留意到他的面孔, 已是满脸血污, 大抵是这场激战已经持续了许久, 每个战士都带着同样的可怕神情。
早已占尽上风的角盔士兵在对方阵地前被弓箭射住急切难下, 听到指挥官的命令, 登时喊杀声大作, 如潮水一般地冲向他们的敌人。
此刻我已再无怀疑, 自己居然已经跨越五千年时空, 正站在当年涿鹿神战的战场上! 足下不正是涿鹿城西的矶山, 同那轩辕族对阵的强悍大军, 头戴牛形角盔, 不正是世代以神牛为图腾的九黎族—-黑苗族吗?
但见得轩辕族一边的山头上, 纹龙大旗招展之下, 两个目光炯炯的男子并辔而立。 其中一个大约四十来岁年纪, 蓄着一头长发, 胡须漆黑发亮, 身材极其高大, 另一个大约三十来岁, 眉目间颇见清秀, 眼神中却闪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
“应龙, 现在可以让他们行动了吗?” 长发男子出声问道。
“秉陛下,” 青年男子回答道:“王亥将军已经训练完毕五万精骑, 必然能冲得九黎族一溃千里, 况且, 我们尚有奥援。 现在时机未到, 等他们全数越过河谷, 再夹击包围他们。”
听他们一问一答, 我更是再无怀疑。 这两人便是五千年前轩辕族的领袖轩辕黄帝和他麾下的著名大将—-应龙—-一个因涿鹿神战而光照千古的名字。
我心底大骇, 自己为什么会回到五千年前?! 他们相隔我上百里远, 如何说话的声音我听来如此清晰?! 难道一切都是幻觉?! 我将目光投向战场的另一边, 穿过滚滚沙尘, 一个仗剑挺立的伟岸身影映入眼帘—-他也是四十余岁, 竟和父亲长得一般无二。 我心头刚浮现“蚩尤”这个名字, 旋即便注意到他掌中一口长逾四尺的剑, 竟通体放射着金黄色的异光—-难道这便是末日之刃?!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响, 但觉今夜所遇每每离奇, 令我应接不暇。
正在此时,但闻得轩辕黄帝一声令下, 左右高高擎起纹龙大旗。 只听八百面夔牛大鼓一齐擂鸣,声震数百里不绝。 从山坡后骤然涌出大群身跨骏马的骑兵, 当真如神兵天降, 肆意砍杀,杀声不绝, 冲得九黎族军阵七零八落, 混乱不堪。
满目的血光, 满耳的惨叫, 合着血样的夕照, 冲击得我感官几乎麻木!
眼见得九黎族的前线一下子溃退了五六里, 但杀红了眼的士兵们哪里肯就此罢手。 一个个凶神恶煞般地持刀抡剑冲上, 直望马腿马肚乱砍乱刺, 眼前残肢乱飞, 两军又缠了个难分高下。 眼见得整个战场皆已被鲜血浸透了。
我突然听见似曾相识的地动山摇的隆隆声, 一种可怕的预感闪电般地涌上脑海。 定睛看时, 果不出所料, 大群的庞然大物从两侧的山谷中冲出, 涌向吓得肝胆俱裂的九黎族士兵。
“刑天将军! 来得好!!” 应龙大声喊道,“陛下正看你的巨兽大军立功哪!”
那些通体灰白二十来尺高的可怕生物正是我深为敬畏的扎达巨兽, 我早就知道它们世代为刑天的后裔飬养, 不料竟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巨兽大军由一群膀大腰圆的巨人指挥—-或者说是膀大腰圆的巨人一族。 那正是当年刑天和他的族人—-自然, 此时的他们都长者硕大的头颅, 挂着一张凶神恶煞的神情。
九黎族的军队彻底溃散了! 曾经如排山倒海之势压向轩辕族阵地的强攻潮水在精锐骑兵和巨兽大军的夹攻下已溃不成军, 溃退中, 战场上又留下了上万具尸体!
蚩尤脸色震怒, 突然, 我见到他已狂吼着挥舞起手中的长剑, 划出一道炫目的金色剑幕。 我心头大震, 已感觉到整个地面都在震动, 天空霎那间变成血样的红色,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已从远处传来, 不绝于耳。
这俨然是世界末日一般的极端恐怖, 整个天空已经变得同那一轮夕阳一般的血红—-也许是夕阳已经融入到血一般的天空中, 也许再没有人看得到它明日东升的曙光!
蚩尤仗着金色的长剑, 发了疯似的狂笑。 金剑爆发出炫目的强光, 将整个战场照成了异样的眼色。 金光中, 我看见每个士兵大难临头的惊惧, 我看见一张张极度扭曲的面孔。
然而我却没有机会领教金剑全力出击的景象, 因为漫天的血红如同来时一般飞也似地消退了。 我仰望天空, 发现大片乌黑的积云在高空疯卷着, 吞尽每一丝有光线的空间。
血红的战场, 瞬间被无尽的黑暗笼罩。
我感到胸口一阵凉意, 再看时, 却是一粒豆大的雨点重重地砸了下来。
骤雨瓢泼而下!
战场上片刻已是浊浪排空, 两军在一片泥泞中翻滚着打杀着, 殷红的鲜血杂在浑浊的泥浆中到处流散。 九黎族的步兵在沼泽中行走得更见缓慢, 被抡着巨大石棒的轩辕族骑兵恶狠狠地连头骨带角盔砸得脑浆迸裂, 更被发了兽性的巨兽成片成片地踩死在淤泥中。
蚩尤脸孔上露出的表情与其说是暴怒, 更乃疯狂。 只见他一挥手, 簇拥着他的上万名亲兵一齐抽出牛角大号, “呜呜”地吹响!
大地轰然裂开, 一头浑身碧绿的巨兽如梦魇一般地现身, 首尾通天, 九个狰狞的头颅向四面八方剧烈晃动。 立时狂风大作, 满战场的滚滚浊浪向轩辕族的营盘铺天盖地卷来。 直冲得人仰马翻, 四散奔逃。 士兵们用恐惧得难以形容的声音号叫着:
“水魔兽!! 水魔兽!!”
我虽为蚩尤后裔, 虽然近在咫尺, 但此刻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水魔兽带来的令人肝胆俱裂的终极恐怖。 蚩尤显然是已经使出了全身解数, 志在必得地要拿下此战。 他在漫天豪语中挥舞着手中金剑, 九黎族的阵中杀声大作, 却是蚩尤将他最后的后备部队都已遣上阵去。
轩辕族原本已见得占尽上风, 哪料得横生变故, 在海啸一般杀来的九黎族铁甲精兵面前纷纷后退, 刑天前来助阵的大群巨兽才一见到水魔神兽在战场上现身, 已骇得魂不附体, 反而往本军大营冲去, 刑天族的巨人们哪里喝止得住。 一时间人马践踏, 在泥沼中血花四溅, 浓重的血腥已经溢满空气之中。
“应龙, 是时候了吗?” 轩辕黄帝神色却出乎意料地泰然自若。
“是! 陛下。” 应龙冷冷地回答道,“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应龙语气之冷酷令我感到透心凉意。
一幕我永远不会忘怀的景象此刻间出现了! 应龙全身骤然射出无法逼视的雪白强光, 刹那间, 应龙的法象—-一头生着一对遮天蔽日的长翼, 通体碧蓝的巨龙飘然飞在空中。
战场上正在厮杀的士兵不约而同地停手了, 射入眼帘的景象惊得他们一时间忘了自己正身处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之中。
随着应龙一声清啸, 双翼狠狠地向地面扑动, 雪白的巨雷好像决心要将大地粉碎一般无情地砸下!
地动山摇! 我虽身在战场之外, 但已是再无法站稳, 狼狈之极地一交跌在地上, 一时间哪里爬得起来?!
雪白的雷光闪耀在方圆百里的战场上空, 将地面层层裹住。 雷电的力道将大地劈得血水翻滚, 石屑飞扬, 余劲未衰地击入地下上千尺深。 战场各处, 像是大地已被击碎一般, 火红的熔岩已到处喷涌, 和血水融为一体, 鲜红的液体满地肆虐。
再也找不到一个活着的九黎族士兵了, 身披铜盔铜甲的他们在巨雷落下的一刻便注定了必死的命运。
再也找不到完整的水魔兽了! 在雷光一掠而过后, 原先水魔兽矗立的地方, 只见到血浆喷溅, 碎骨飞扬, 纷纷坠落尘埃。
我目睹着眼前这千年难有的残酷杀戮, 蓦然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 登时好似又遭了一次雷击一般, 整个儿震撼了。
我想起了在冈仁波齐暗算我的那道闪电—-世上能放射出如此骇然超尘的闪电法术之人, 除了眼前的应龙哪里还找得出第二人?!
我眼前一阵眩晕, 片刻间只听得喊杀声再一次响彻战场。 原先固守在己方营盘的轩辕族士兵踏着满目疮痍的战场, 踏着遍地的血水, 雨水, 朝呆立在对面山头的蚩尤包围过去。
我眼见蚩尤便要落入轩辕族大军之手, 心下一凛, 立刻提气急行, 抢在轩辕族大军前飞身跃上山头, 几下腾跃便已到蚩尤面前。 近距离看得更是真切—-蚩尤眉宇间的那股凛然不可侵犯的雄豪之色, 同父亲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大王, 再不逃就来不及啦!” 我大声叫道。 蚩尤腾的一惊, 回头看见我, 脸上尽是错愕之色。
“你是谁?!” 他问道, 我听他的声音雄浑, 竟也同父亲一般无二。
我一愣, 知道此间蹊跷, 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过来, 急道:“你别管我是谁。 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
蚩尤听我说完, 一脸疑惑。 我突然醒悟古早人哪懂得这些拐弯抹角的成语, 大声道:“你不能死, 将来还要找他们报仇!”
蚩尤方才眼见大势已去, 全军覆没, 一时绝望出神。 此刻被我横插一搅, 立刻警醒, 冲着我点点头, 我拽着他便望后山飞奔而去。
五千年前, 矶山以东根本没有什么城市, 我们在漫天豪语满地泥泞中狂奔了不知多少时候, 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到处都是千篇一律的上坡下坡, 蚩尤年迈体衰, 一跤跌倒在泥浆中。 我想也该摆脱了轩辕族的追兵, 也坐倒在淤泥中, 呼呼地喘着粗气。
蚩尤道:“你究竟是谁? 我九黎族里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
我此刻身穿一身浅蓝色棉布长衫, 却是孟晓竺在路经长安时选了布料为我亲手缝制。 五千年前的人类全无如此文明, 九黎族甚至还是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 一见我一身行头便免不了起疑。
“您是我祖先……” 我平静地说道,“您是我五千年前的祖先! 我是鬼使神差穿越了五千年来到这里的。”
蚩尤大惊。 我料到如此—-如果有人没来头地这样跟我说我也不会相信。
但蚩尤凝视了我片刻, 神色却大为缓和, 猛然挣扎着站起身来, 扯开胸口的铁甲。
我看到的是一头青牛的纹身。
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胸口也有这么一个纹身。 牛是九黎族的图腾, 也是我家族的符号。
蚩尤看见我胸口的纹身, 突然哈哈大笑:“想不到我蚩尤居然有子嗣能活到五千年后! 哈哈哈哈!”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蚩尤显得极兴奋, 方才的萎靡颓气一扫而空, 大声道:“不用多说, 你长得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 我一看就知道你和我一定有渊源!” 说完又是一阵狂笑。
我看见蚩尤军旅丧尽, 此刻居然以我为唯一的精神支柱, 不由大生恻隐。 蚩尤大笑道:“只要有你在, 我九黎族就没有败, 将来总会卷土重来! 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 哈哈哈哈! 你叫什么名字?”
“杨骏。” 我简短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那时候这两个字有没有被造出来。
蚩尤却不在意这些, 道:“你父亲可健在, 有没有兄弟姐妹?!”
我心下一恻, 不忍伤他之心, 勉强地回答道:“家父建在, 家中有一兄长。 此次前来涿鹿, 便是奉父命而来。”
蚩尤大笑道:“好好好, 我蚩尤一族果然人丁兴旺, 轩辕老贼, 你看到了没有! 哈哈哈哈……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盯着他手中垂着的金剑道:“父亲要我寻访末日之刃的秘密。”
蚩尤神色一变, 瞅了瞅手中的金剑。 我缓缓地打开背囊, 取出巫月神刀, 邪光盾和黄金甲。
“根据家谱记载, 末日之刃在涿鹿之战后被轩辕族缴获, 拆成三个组件流传于世。 感念家族庇佑, 在我这一代终于将三件集齐, 却不知蚩尤先祖是如何将末日之刃铸就的。”
蚩尤抓起刀, 盾, 胸甲, 一一检视, 突然高高扬起末日之刃, 仰天大笑:“哈哈, 轩辕老贼终究没有得到末日之刃, 哈哈哈哈!”
冲着我说道:“你知道这些是什么? 都是些没有生命的金属! 我告诉你, 末日之刃的真正核心在于火系转换门, 轩辕老贼尽管要得了我的命, 终究拿不回火系转换门, 哈哈哈哈!”
我听他猛然提起“火系转换门”这五个字, 惊异万分, 我隐隐感觉到‘火系转换门’将是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杨……骏! 我会慢慢解释给你听, 咳咳咳~ 你父亲还对你有什么吩咐?! 是我蚩尤做的到的必然帮你实现!” 蚩尤急问道。
我点头道:“还有就是关于我们的仇人。 父亲说是女娲大神祭起豪雨浇灭了末日之刃的火焰, 帮助轩辕族取胜。” 说着, 环视了一下周围, 倾盆大雨正排山倒海一般地泻下。
“无知的蠢材!” 蚩尤突然大怒道,“是轩辕老贼丧心病狂地滥开水门, 他居然……”
蚩尤话未说完, 我们猛地被一阵粗重的脚步声惊觉。 抬眼望去, 前边山坡后转出一个巨人, 面目狰狞, 身材有我的两倍那么高。
“刑天!” 我和蚩尤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
“哈哈哈哈! 想不到你蚩尤的人头和末日之刃, 最终全归我所有! 哈哈哈哈!” 巨人刑天放肆地大笑着, 气焰极其嚣张。
“混蛋!” 蚩尤盯着他, 两眼似要冒出火来,“没想到你同轩辕老贼狼狈为奸, 我拼上这条老命也要杀了你!”
蚩尤暴起, 握着末日之刃便向刑天扑去。 蚩尤也是力大无穷之人,但又如何是刑天的对手? 早被刑天一把夺过末日之刃, 将蚩尤重重地推倒在泥浆中。
刑天神刃在手, 更是狂放无忌, 伸出末日之刃直指向蚩尤:“末日之刃! 哈哈哈哈! 老家伙—-今天就是你的末日!”
我见蚩尤势危, 奋力想祭出法术相救, 此刻却不知如何再度感觉全身像是虚脱了似的什么也发不出来—-同封魔球抑制下的状况一模一样, 不仅全然手足无措。
说时迟, 那时快, 一个冷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跳梁小丑, 竟然还敢觊觎末日之刃。”
话音刚落, 眼前白光一闪,刑天巨大的头颅已经凌空飞起, 啪嗒一声掉落在泥浆中。 只见颈子里鲜血狂喷, 刑天硕大的身躯便向一边缓缓躺倒, 连同末日之刃也落在泥沼里。
刑天的背后, 出现了一个令我无比畏惧的身影。
应龙!
“陛下早就料到你狼子野心, 绝不会让你得逞的!”还是那般冰冷的声音。
我上前扶住蚩尤, 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应龙毫不客气地逼上, 冷笑道:“蚩尤! 你自不量力, 竟敢反抗陛下天威。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蚩尤突然破口大骂:“我料不到你们丧心病狂, 不择手段。 明明知道水门已经崩毁, 竟然还敢发动。”
应龙冷笑道:“取胜就是全部理由! 元素之门瓦解之时, 你们抢走了火门, 我们拿到了气门, 土门不翼而飞。 末日风暴同雷霆圣翼原本就分不出胜负, 你们又会冶铁之术, 我们没有胜算, 只有依靠崩毁的水门搏一下。 你不是也为了水魔兽下了大功夫吗?!”
蚩尤绝望地吼道:“这场大雨永远都不会停, 轩辕老贼和你们的族人也难逃淹毙的下场!”
应龙哈哈大笑道:“你不用担心, 这个烂摊子自有女娲收拾!”
蚩尤惊道:“你们把女娲娘娘怎么了?!”
应龙冷冷地说道:“没怎么, 她自己下了天庭。 从今以后陛下就是天庭的主人, 你应该改口称他天尊!”
蚩尤大吼道:“做梦!”
应龙带着一丝嘲笑的眼神看着怒火中烧的蚩尤, 道:“你要怎么发泄就请便吧,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陛下要我先斩后奏取你性命!”
蚩尤狂笑道:“今日你杀我, 安知我的子嗣将来不会杀你!!!”
应龙冷笑道:“不可能了, 涿鹿之战当事之人已全部丧命, 消息再不会走漏。 将来你的后代只会知道是女娲擅开了水门, 永远也想不到我们!”
我听毕, 心头如遭两记重锤一般! 天哪, 父亲和先祖同女娲世代火拼, 居然都是天庭的阴谋!! 一时间, 巫后娘娘, 父亲, 公主, 一个个亲人故友的名字和悲惨命运一齐涌上脑海。 我发狂似地暴起道:“应龙, 你和你的主子是天下最卑鄙无耻的野心家!!”
应龙斜了我一眼, 有些疑惑地问道:“这小子是谁?!”
蚩尤又是一阵狂笑:“他是我五千年后的子嗣! 你们的阴谋他已经全都亲耳听到了, 你们再也不能得逞了! 哈哈哈哈! 你们等死吧!”
应龙惊异地听完,像是立刻相信了, 眼光凌厉地投向我, 已经布满了杀机。
“那么就一个也不能放过!” 应龙冷笑道, 右掌中已隐隐闪动着雷光。
我在冈仁波齐挨过他一招, 知道我即使尽全力也抗不住, 此刻又是一身法力瞬间冰消, 眼看着任人宰割, 心底浮上一阵死亡的恐惧。
但就在此刻, 倒在地上的刑天的无头尸体突然一跃而起。 我们骇然看见他从背后一把抱住应龙, 应龙如此近的距离遭到刑天突然发难, 也弄了个手足无措。 不得不停下正待施展的雷霆圣翼, 全力挣脱拼死缠斗的刑天。
蚩尤见状, 凛然道:“杨骏, 我今天英雄末路, 一切真相你都看见听见, 今后就靠你为我们所有战死的九黎族战士报仇。 记住了!”
我听蚩尤突然这么说道, 倒像是临终嘱托, 心下不舍。 此刻听得扑通一声响, 原是应龙已经挣脱了无头刑天, 将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倒在泥浆中。 只见刑天犹不甘心地跃起, 几个跟头, 已经消失在土坡之后。
应龙不去追赶, 却将无比冷峻的目光投向我们。
“应龙! 放马过来吧!!!” 蚩尤大吼道,
我眼前猛然红光闪烁, 像是在大雨中骤然焚起了冲天烈焰。 我的感官一时间失灵了, 我不知道我身处何方, 应龙和蚩尤又在何方—-他们已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我看到的尽是红色, 红色的川流在我周围浮动着, 像火…… 像血……
眼前的幻境消失了, 我猛然开眼, 却发现自己分明躺在我们下榻的客栈厢房中。 我看见了孟晓竺和霍维关切的眼神, 他们见我醒转, 像是放下心头大石似的神色大安。
“我…… 回来了……?”我恍恍忽忽地问道, 隐隐想起自己是在借着孟晓竺的土遁术深入矶山地下探寻涿鹿遗址, 却遭遇了一场如梦一般的奇幻时空经历。
孟晓竺破涕为笑, 眼圈儿却已是红红的。 霍维释然道:“谢天谢地, 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们那夜一直等不到你出来, 便山前山后的找, 在后山一座土坡上发现你躺倒着昏迷不醒, 就立刻带着你回来。 你一连三天三夜不省人事, 孟姑娘便也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我见孟晓竺花容清减, 一双大眼睛满布着血丝, 大为感动。 挣扎着坐起身来, 抚着她的脸颊, 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孟晓竺见我一脸歉疚, 嗤地轻轻一笑, 又恢复了那副调皮可爱的表情:“杨大哥, 我又帮上你了~”
孟晓竺每次都把我的心事猜得一毫不差, 此时见我心怀愧意, 便已毫不在意地将话题扯远。 我点点头轻声道:“晓竺, 谢谢你……”
孟晓竺笑道:“杨大哥, 此行可曾如愿?”
我神色重又变得凝重, 点了点头。
霍维和孟晓竺见状, 全神贯注地看着我。
“是他…… 原来是他……” 我喃喃地道。
“谁?” 霍维道。
“应龙, 就是他!” 我惊魂未定地说道,“雷霆圣使! 要杀我的是应龙……”
霍维和孟晓竺听着, 神色为之凝固了。 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迫不及待地道:“霍维, 把背囊给我。”
我接过霍维交给我的背囊, 匆匆忙忙地打开, 炫目的金光扑面射来, 我们不约而同地都惊呆了。
巫月神刀, 邪光盾和黄金甲都消失了,
我看到一口光芒闪耀的神剑, 带着金的璀璨和黄的炫目!
剑柄上, 火红色的光芒如年轮一般一圈圈闪烁着。
我无比敬畏地握起了长剑, 喃喃地念诵着属于它的名字。
末~日~之~刃!
在离开涿鹿的前夜的黄昏, 霍维将我一个人叫到了矶山。 他很少这样做, 我认定他必然有极重要的话要单独对我说。
“杨骏……”霍维神色凝重地说道,“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我不能不说了。”
我聆听着, 心中有如惊涛即将来临一般忐忑不安。
“杨骏, 此次我随你下山, 一方面是长老的意思, 让我尽力帮助你。 另一方面却是我自己请求,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万分严肃地示意他说下去。
“我是一个炼金术士, 终身以钻研法术为己任。 但是在我心里, 却一直有一个谜团百思不得其解。”霍维低沉着声音说道,“杨骏, 你有没有想过, 为什么通过那几句简单的符咒, 我们的法力能够化为风, 化为火, 化为雷电, 进而发挥出各种强大的威力呢?”
我心下一惊, 不禁暗自惭愧。 的确, 尽管一直以来都使用师门传授的自然法术破敌制胜, 却连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因此我更满怀企盼地听下去。
“我懂得观天术, 能够探测空气中的各系力场。”霍维道。
我点了点头, 霍维的观天术始终是我和我教谋事决策的有力依据。
“正因为此, 在冈仁波齐时我就发现, 每次当我们施展法术的时候, 总有一道能量流从北方传来—-每次都是这样, 我绝不会弄错。”
能量流……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
“下山之后, 我在苗疆, 青城, 蜀山各个地方都观察你使用法术时的情况, 也同样观察到了能量流。 几天前, 孟姑娘祭起土遁法术时, 也不例外。”
我神色越来越凝重, 我预感到霍维想揭示一个惊天秘密。
霍维从袖中取出了一幅卷轴。 打开一看, 却是一个简易的地图, 范围却很广, 从西北的天山一直绘到了东南的崖州一带, 我看见上面乱七八糟地画了无数条线。
“这些线都是我在各地探测到的能量流的方向, 杨骏, 如果将这些线条无限延伸, 它们会相交在哪一点呢?”
霍维此言一落, 我登时醒悟, 稍稍在地图上比了一比, 惊道:“昆仑?!”
霍维点了点头, 我也感觉事有蹊跷了。
“没错, 昆仑!” 霍维道,“因此我怀疑, 昆仑山上有一个容量无限巨大的能量贮存库。法术的能量直接来自昆仑, 施法者的符咒只是一道通过精神传播的信息流, 每一个法术的符咒都是一个代码。 施法者的信息流能够通过能量贮存库的信息解码, 调用同本身法力修为成正比的不同形式不同强度的能量。 如果我判断的不错, 这就是法术的全部秘密!”
我听得目瞪口呆, 不料我研习法术一生, 却竟根本不具备施放法术的能量!
霍维继续道:“我这一假设的另一个证据是封魔球。”
我听他提到封魔球, 心下一动。
“我第一次见到封魔球的时候便发现封魔球其实没有其他秘密, 它的功效是能够在相当大的范围内发射一种强力的干扰场。”
霍维话音刚落, 我本能地接道:“信息流被阻断, 能量也因此无法调用?!”
霍维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封魔球在场的时候, 我察觉不到一丝能量流的痕迹。”
我恍然点头:“那你为什么今天告诉我?!”
霍维道:“因为最近同昆仑山有关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了……”
我悚然道:“你是说晓竺?”
霍维点头道:“孟姑娘深藏不露, 你也都看见了, 不过更令我担心的是你涿鹿的时空经历。”
我听得越来越惊骇, 仿佛感觉有一只无形的魔爪正试图将我笼罩—-或者已经将我置于控制中。
霍维道:“据«山海经»、«史记»等文献典籍记载,轩辕族发祥于昆仑山,沿黄河上游逐渐东向迁徙至阴山、河套、太行山北麓、燕山一带,终至定居涿鹿。 昆仑山也许是轩辕黄帝的本源, 应龙所说的天庭也许同样在昆仑。”
我听得心头大震, 如果轩辕黄帝当真已经主宰天庭, 那我们黑苗族真正的敌人居然会来自昆仑—-而我当前全部法术竟然被他们完全控制定夺! 我想起在涿鹿对阵应龙时那法力全部封闭毫无还手之力的恐怖情形, 心底一阵毛骨悚然, 在敌人面前我竟然只有任人宰割!
“还有, 这次应龙授意师门擒杀你……” 霍维道。
“我们蚩尤世族和女娲世族的世代对立是天庭阴谋造就的……” 我低声说着, 不知是告诉霍维还是告诉自己震惊非常的心,“天庭见到我同公主冰释前嫌通力协作, 并侵入汉人领地, 于是对我起了杀念。 应龙是天庭的走狗, 师门是应龙的属下……”
我自言自语地说了一通, 暗自感到后怕。 如果不是霍维从法术的本源这一突破口看出端倪, 进而破解昆仑和天庭的秘密, 我至今竟完全被蒙在鼓里。
霍维看见我惊惶出神, 安慰道:“这都只是我的猜测, 也许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挥手止住他说话, 紧盯着他的双眼道:“霍维, 谢谢你。 我会深切留意你今天所说的, 我相信你。 如果真是天庭要置我于死地, 置苗疆于死地, 那么我们需要做的远不止盲目战斗。 今天我们的对话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霍维点点头, 继续说道:“可是, 杨骏。 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的法术不受封魔球的影响?”
我“嗯”了一声, 道:“你是说公主。”
霍维道:“我因此特别加以留意—-公主施展法术的时候, 我就不曾探测到能量流的痕迹。”
我点了点头, 霍维的观察当真细致入微。 公主那日在群魔殿顶着封魔球对通天教主施放狂雷的情形我太难忘了, 同样难忘的是霍维那日惊得僵立不动的模样。
“杨骏, 你还记得公主从师学艺的地方吧!” 霍维继续道。
“水月宫?” 我问道。
霍维点了点头:“出乎意料的是, 水月宫一带我探测不到任何力场的痕迹, 这同一个传授魔法的场所完全不能吻合!”
我慨然道:“霍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们立刻去水月宫探个究竟—-虽然形势千头万绪错综复杂, 也只好从点滴做起了。”
霍维赞许地点头, 又犹豫地问道:“那么孟姑娘……”
霍维提起晓竺, 又让我心下一沉。 霍维的言辞间赫然已经表达了他对晓竺来历的怀疑。
“晓竺救过我,”我平静地说道,“这次又帮了我大忙, 我不相信她会害我。 如果晓竺不负我, 我也决不会辜负她。”
霍维盯着我的双眼凝视了半天, 我心底微微发毛, 知道我的心事同样瞒不过他。
辞别涿鹿, 我们买船南下, 循着大运河直望江南而去。 我的行囊中少了巫月神刀, 代之以末日之刃。 末日之刃当年定是落入了应龙手中, 并最终因法力已失而被融铸成三样组件流传后世。 但末日之刃的核心—-火系转换门, 却跨越五千年终于重新回到我—-蚩尤世族的后裔手中。 我的心中少了些许感伤和失落, 代之以如临大敌的专心致志和对苗疆, 对拜月教的深切牵挂。
水月宫在余杭近海的仙灵岛上, 曾经同公主无意间聊起, 据说是个莲叶满池, 桃花流水,景色宜人的地方。 晚春的江南无疑是最美的, 碧水绕青山, 群芳争华年, 连空气中也弥漫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我后悔在这种情势下带着如此心情来到江南, 无心欣赏大好春色不说, 还要一颗心远在天边地记挂着南诏和青城山, 记挂着公主和阁罗凤。
我们在余杭最大的客栈定了房间。 这爿“逍遥客栈”由一位年过五十的老板娘打理—-虽其貌不扬, 却精神抖擞, 浑然不输于年轻人。 我们都看出她身怀不俗武艺, 我们也都不意外, 因为她的身份我们原本就知道。
“三位客官, 你们要去仙灵岛啊~” 当我们向她问路的时候, 老板娘眉飞色舞地道,“您算是问对人了。 仙灵岛可是个神仙样的地方, 也住着神仙样的人物…… 客官三位仪表不凡, 上仙灵岛是求仙进香的对不? 实话不瞒, 老婆子前两年得了场痨病, 险些就没福分抱外孙了, 多亏了岛上仙女赐下的仙丹才捡回一条命…… 您知道不? 那个仙女便是我侄媳妇儿, 真是美若天仙, 半年前回来, 还抱回个外孙女, 让老婆子喜欢的真是…… 咳, 不过这阵子就不听说岛上有人住了, 每准儿我家逍遥和他媳妇儿过一阵子还会回来, 你可得好好见上一见…… 嗯, 老婆子待会儿就叫水生渡你们过去, 水生大半辈子泡在这村子里, 方圆几百里什么海岛他都找得着……”
我们耐了老板娘半天罗嗦, 塞了她五十两银子, 总算打发了。 听那位名叫水生的中年船家说, 仙灵岛从前曾经是这儿一带老少船夫都不敢前去的地方, 大抵说是仙灵岛周边一带暗流涌动, 邪乎得很, 一不小心连人带船都会被卷到海里去。 霍维和我相视矍然, 不约而同地对水生的描述留上了意。
弃舟登岸后, 我们径往岛内步行。 稍稍穿过几条狭窄的山间小道, 眼前豁然开朗, 却是一片碧绿的莲池, 中央石阶的尽头立着一块书写有“仙灵洞天”四个鲜红行书大字的石碑。 按照公主的描述, 此中便是水月宫的地域, 也就是公主曾经修炼十年五行法术的地方。
水月宫是一座由纯白云石建筑, 连同周围郁郁葱葱的果树林和清澈见底的净潭皆是如仙境一般的景致。 但是我们并没有寻到我们专程前来探访的信息, 包括水月宫中竟都是空空如也, 找不到一个人。 若光从正殿中供奉的观音像或是后厅摆放得密密麻麻的丹药净瓶来看, 水月宫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道观。
绕到到道观后, 一片绿草如茵的平地上, 整齐地竖了十几块墓碑。 我想到这些都是当年为保护公主惨遭父亲手下毒手的岛上道姑, 心底隐隐作痛, 想来这些竟又是断送在天庭阴谋下的无辜生命。 我肃然向她们行礼, 不知是致谢还是致歉, 还是两者兼有之。 凝视着正当中的一块墓碑, 我的目光停滞了, 喃喃地念着灵月宫主的名字。
“杨骏……” 背后传来霍维的声音,“水月宫中探测不到任何力场, 也找不到一个人。”
这么说来,这竟是一座久已荒废的道观…… 我心头默念着, 缓缓地说道:“霍维, 你有没有留意到我们穿过荷花池进来之时池中六座被击碎了上半身的阿修罗像?”
霍维点了点头。
我将手上的一炷香插到灵月宫主的坟前, 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积土。
“这座道观已经被弃置很久了,” 我说道, “如果真要找寻端倪, 必须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这下子霍维倒是被我难住了。
我点了点头, 道:“李逍遥曾经有意无意间向我提起过当年他进仙灵岛求药时的情景, 是击碎了六座阿修罗像, 才破除了幻境。 我想, 这六座铜像可能是支持水月宫周边幻境力场的六个支点所在。”
霍维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要重建六个支店, 进而重建幻境力场, 并探测力场的性质。”
我然之, 转过身对孟晓竺道:“晓竺, 你能不能尝试一下用能量转换元素, 在六座阿修罗像的位置重建水系力场?”
孟晓竺欣然答应。 我们走到仙灵洞天石碑旁立定, 孟晓竺点燃了六只纸鹤, 轻轻抛在空中。 我看着纸鹤翩然向六座缺了上半身的石像飞去, 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将会发生的变化。
果不其然, 随着六只纸鹤齐齐拖着金黄的火尾在六座残像上驻足, 眼前一派和煦安详地景象全都变了—-隔着我架筑在我们三人周围的力盾天蓝色的光芒, 我们看见晴朗多云的天空刹那间被大片的乌云吞没; 瓢泼的大雨倾斜而下; 而水池中, 莲花, 荷叶, 石阶, 芦苇, 一时间尽数消失。 我们看见的是一望无际的惊涛, 此起彼伏地望着我们驻足的位置冲击着, 我们感觉仿佛身处一叶扁舟中, 在狂暴的汪洋中无助地随波逐流。
这份感觉, 我太熟悉了。 上一次我拥有同样的感觉, 却是在五千年前的涿鹿古战场。
晓竺熄灭了纸鹤, 让一切惊涛和幻境尽数消散。 我神色平静, 因为我对此早有准备。
“果然……” 我恨恨地道,“天庭连公主也没放过……”
我们在余杭弃舟登岸。 远远地, 我便看见一个苗人打扮的男子正朝我们走来。
“杨骏, 他是阁罗凤的信使。” 霍维道,“自从我们离开青城山后阁罗凤同我始终保持第一手联系, 以便及时传达信息。”
我点了点头, 对于阁罗凤的各种周密安排我已经习以为常。 那信使向我们行了一礼, 毕恭毕敬地递上一封信。
我地打开信函, 看毕, 又淡淡地塞回信封递给霍维。
“阁罗凤已经得到消息,”我说道,“武林盟主林天南集合中原武林各派即将围攻青城山。”
霍维和孟晓竺听着, 脸上浮现出意外神色。
“他们已经得知我得到末日之刃的消息。” 我冷冷地道,“不料消息传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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