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仙四续）
（CP：慕容紫瑛×柳梦璃）
百年的时间，其实足够长到她想清楚一切。百年前的阴差阳错，百年前的痛苦失措，还有一百年前，她不曾还清的债。她想，那的确是应该被称作债的。百年间，她用尽全力将幻瞑引入正轨，而后现在，她终于等到离开的时候了。
离开那住了百年的屋子，梦璃停下脚步：“紫清，有事？”
身后屋子里的年轻继承人只是一耸肩，懒散的笑着：“这就走？”
梦璃转过身，轻笑道：“是啊。”
已经等了太久，她该走了。
百年前人间那一趟着实只是短短一瞬，但却如烟花，该死的让人难以忘记那一瞬间的灿烂、以及那一瞬间的衰败。
“那我送你最后一段好了。”他说，甚至打了个哈欠。
“嗯，谢谢。”梦璃淡淡却疏离的笑。
“说起来，你这是想通了？”
“是啊。”路上，他闲闲的问，她闲闲的答。
“我说，那男人其实是喜欢你的吧。”
“或许，但是对他来说，这世上还有更重要的事。”
“这可不一定。”紫清再度打了个哈欠，道，“百年，够他想清楚了。”
“也是。”梦镜前，她站定，“紫清，就送到这里好了。”
“嗯。”难得的沉默，他看着她转身，身如行云，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于是不自觉地就开了口，“梦璃，不后悔么？”
她没有转身，只是在稍许沉默之后送过来他所熟悉的淡笑声。
“紫清，真难得，居然在临走前见到了你认真的样子。”
她在敷衍。
他们两个都知道，但是谁都没有再开口。
短暂的沉默后，她如此笑道，声音轻松：“那么，我走了。”
紫清囫囵的嗯了一下。
“喂，还会回来吗？”
“你知道这答案的。”
“好吧，”闷闷的道，他说，“我去看你总行了吧。”
“这可不行。”她回身，一如既往地淡笑。
“为什么？”挑眉，他有些恼火。
“因为那家伙会以为你是用妖术变成他模样的不良妖怪，直接拿小葵辟了你。”
“……”有人在不满的轻哼。
“好了，紫清。”走到她面前，整好他乱七八糟的领口，她淡淡地笑着，“幻瞑就交给你了。”
“嗯。”那声音还是有些闷。
“那么，我走了。”这一次，她没有回头，干脆的离开，脚步不曾一顿。
恍然间，只剩下他一个。
紫清有些怅然的看着那消失的背影。
不能怪她的清冷，她对他已经足够好了，至少她捡了他回来，给了他名字、地位、力量、一切。
就算，那是因为他这张脸长得同那个人一模一样。
※ ※ ※
他记得百年前的那一切，都似她的人一般像场梦。
她淡笑，她清冷，她幽然如梦。
他记得她将离开琼华时，他挂念，以至于连另一个伙伴是望舒剑的宿体都没发现。
他记得她说自己是妖时，他挣扎，以至于无心纠缠于本该更看重的玄霄。
他记得她在水下居巢阻止自己时，他愤怒，天河也好菱纱也好，阻止他时他也只是拧眉，唯独她，只叫了他一声紫瑛，然他却不可遏制的愤怒。
他以为，这世界上她该是理解他的，人间正道正义正气是他所一直追求的一切，她不该阻止他的。
但是，就算是如此的坚持、让他执著了十九年的坚持也为了她而毁于一夕之间。
幻瞑入口，他为了她，为了她所在的幻瞑妖界而拔剑相向于自己的同门。这其中的确也有所谓的正义，但他知道那其实那都是借口，他知道自己其实仅仅是为了她——他信她，信她的人，信她的一切，信她的正义。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居然在结局之前就退出了故事。
梦璃梦璃，幻瞑的新主，不可离开幻瞑，不可生出去意，不可背弃幻瞑。
他记得，她母亲冰冷的声音。
「自那一刻起，你便是幻瞑之主，与我族共存共亡，生死相依，离异之心将起祸端，背弃之举必遭天谴。」
从此，人妖两隔。
甚至告别之时，她不曾多看过自己。
他记得，那时她与天河定下了十九年之约，他记得，那时她的表情有多么不舍。
「遇上了你，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在意一个人，忧心一个人，还有，喜欢一个人。」
而与他，只是一声谢谢和那摸棱两可的话。
「紫瑛，我不太会说话……但是……」
那时，他选择沉默。
但是这又能怪谁？他与她的交集本是片刻，比不上天河。
他自认，所以更加沉默，选择着保持了一个距离。直到梦见樽出现，他才毫不犹豫的接了下去。就算她的影象只是单单一个影象，不会说不会笑不会困扰，但他却觉得这样就好。
至少，这样的话自己的思念也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对她思念最强之人……当有一天忘记梦璃之时……她便真的消失了……」
看起来，仍是冷冰冰的那个他。但是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冷漠」的自己曾经如何笃定的说——
「……此生为人，我愿来世为妖！」
甚至已经忘记了那到底是如何一个场景了，但却仍清晰的记得，这是为了她。
“谁言别后终无悔，寒月清宵绮梦回……深知身在情长在，前尘不共彩云飞……”
青鸾山上，百年已变，唯有他始终负手立于崖边，从黑发至白发，朝朝岁岁念着她临别时所说的那两句。
身后始终有她。
※ ※ ※
其实并不太看重那些，生活的意义于自己来说便只是在于山野之间。到菱纱说我喜欢你时，恐怕才是自己第一次正视所谓感情这种东西存在的时候。
也没什么大不了。
理所当然的拒绝，连带着，那个人一起。
天河看着对面大红嫁妆的菱纱，眉眼中有着笑意，也有着一丝无奈。
他从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却不想在此时此地此景会想起她。
梦璃……吗。
菱纱的确是个好女孩，为了自己肯折那本就不长之寿——她为了自己而再度盗墓，感动是自然的，只是其中更多的许是愧疚。
简单的婚礼，紫瑛自然是来了的。但是来了也没多话，只是一句恭喜。
这还是幻瞑分别后的头一次，没有看见紫瑛他带着「梦璃」，而且，本就寡言的他似乎更加沉默了。
总觉得，紫瑛他或许是在怪自己，而那理由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
还是因为，梦璃。
不会忘记那样一个人，从没有过，但是她不在，也就顺理成章的和菱纱在了一起。或许这样对不起菱纱，但是终是喜欢她的，毋庸置疑，也仅仅是喜欢而已。
这样还不够么？不够，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所以等着、想着，转眼，已是百年。
百年之期，和当年的十九年……当真差了五倍还多。
※ ※ ※
青峦峰上风猎猎的吹，带起一身宽大的袍与银色的发，内敛着百年间沉淀下来的韶华。
紫瑛仍旧是负手于崖边，看着云间折射出日光的五色。
“似乎转眼间，就已百年了。”
他身后一个身影婷婷而立，安详的面孔，不曾说话，只是静静的存在于那里。
紫瑛微微一嗤，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
罢。
凝神安静的看向云端，他的心神忽的一动。
身后那梦璃陡然间灰飞烟灭，而后，一股淡淡的馨香萦入他鼻间。
突然间，他的心跳像是回到了百年前的那些日子，那般鼓动着，像那时一样——但是，还是害怕啊！如果不是他想的那样呢？如果不是呢？她回来，答案若仍旧和百年前一样，又该叫他如何自处？
百般心思逐一涌上却又逐一被他消磨，他仍是不回头，不想回头，不敢回头。
“你……回来了。”
背后的她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问，道：“紫瑛，这些年来……可好？”
可好？天知道他过得多不好——
“无所谓好不好……”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能藏起宽大的袖袍中微皱的拳，故意装作冷漠的道，“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
身后她没有说话，但是紫瑛却感觉到空气中有一种无奈与……失落？是他的错觉么，为什么，他会感到失落？因为没看到天河吗？
垂下眸，他努力控制着自己转身的欲望，努力的控制着说「留下我」的欲望，努力的……他，一直无法放下啊！就算百年匆匆，就算韶华白首，就算她眼里依旧不是他，他……
无奈的抿唇，他沉默片刻，终是开了口：“你……他们等你很久了，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先回剑冢了。”
唤出魔剑，他几乎仓皇的踏剑而去，却依稀间听到了那熟悉却带着些嗔意的声音——
“你这笨蛋……”
※ ※ ※
这笨蛋，真是能气死她。
梦璃看着他二话不说看似镇定地离开，心知那家伙指不定心里都得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为什么不问出来呢？
亏了他一直想了百年，结果，她想清了，他倒是没有。
罢了，既然知道他在剑冢，便一会再说吧。环视着眼前的青峦峰，书屋、大树、小屋前的两座土坟并排立于小屋旁边，其中一座前插着一把剑。
“望舒剑……”轻抚上那把剑，梦璃看向墓碑，微微一笑，“爱妻韩菱纱之墓……那家伙，亏了能写出这么方方正正的字。”
她似乎能看到两个人成亲的样子，看到两个人围着青峦山胡闹的样子，看到两个人闹闹腾腾一边拌嘴一边和好的样子。
而另一个墓……果然，便是他了吧。
身后木屋的门传来挤压的声音，梦璃一怔，回头。
仍旧是他呢。
看着他的身影从模糊便清晰，不自觉地便笑了出来。他仍是一头乌丝，容貌未变，只是双目轻阖，扶着门。
也听说了他因为最后降下天火而双目失明的事，梦璃苦笑，心道天河他还是一样的性子。于是便笑着迎向他伸出的手。
“你回来了？”
“是啊，晚了81年，不介意吧？”原本的十九年之约却在百年之后才兑了现，虽有着遗憾，但也终是欣喜的吧？
“怎会？你不还是回来了吗？”天河挑眉一笑，借着她的手走向崖边，“紫瑛被你气跑了？”
“是我被他气个半死才对。”梦璃无奈一笑。
百年间他们都想了太多，也明白了不少，只是似乎……除了那根笨木头。
两人的关系之间有着怪异又有着奇怪的和谐，只是两个人都不点破。
“梦璃，还是我来说吧。”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他道，“我和菱纱很快乐。”
“我知道。”
“我喜欢她。”
“我知道。”梦璃轻轻点头，但是眼底里却多了一分无奈。
到底……还是会痛的。
“但也，仅仅是喜欢了。以前我也一直分不清喜欢什么的爱什么的，只是丫头她总是在一边吵吵，所以也就不自然的想了起来。”
天河的笑容并不苦涩，带着淡淡的回忆，“然后突然有一天，我明白了。”
梦璃没有回答。
握着她的手一紧，她抬起头，看着他。
“我云天河三生有幸，这一生能够遇到我最爱的女子与我最喜欢的女子。”
梦璃虽然已经知晓了那结果，却仍是轻轻一颤。
“又是何苦……”
百年前的她和他其实都错了，百年前他错把喜欢等同于爱，百年前她错把爱等同于喜欢，才有了今日的误会重重。这误会虽然于大局来讲无关紧要，但是于他于他于她却是……
“也罢。”轻轻理了理他的领口，梦璃心中突然涌出一种伤感。
离别……已近了哪。
她看着天河睁开的双眼因为久不见阳光而微微眯起，她看着天河从方才的认真一变而成百年前的刚毅和纯真，不觉一愣。
终是……到时候了。
“梦璃，我走了。”
“嗯。”
看着他迈步，她淡淡地笑，只是想把最好的笑容留给他。
“替我跟紫瑛说一声吧。”
“好。”她答，道，“也帮我向菱纱带个好吧。”
“自然。”天河微微一笑，站在崖端，回过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道，“真好。”
能够再一次见到她，真好，就算他忍受了百年的盲目也值得。
“梦璃，保重。”他没有说再见，因为他知道他们永没有再见的时候，她是千年不老不死之身，而他也已通天达仙，从阎王的生死簿上勾了去。
这一别，当真是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期。
“天河，”看着他终是转了头，梦璃轻轻叫着他的名字，道，“我曾经，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嗯，我知道。”他轻笑着回道，却并没回头。
已经，没有必要了。
“凡人，吾等着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衔烛之龙的声音传来，来履行那百年前的约定，在他将死之时再来看他一面，“有何想法？”
“庆幸。”天河笑着，却并没有把话继续下去。
——庆幸自己活了百年，庆幸自己再见到她。
这一生，他同时遇到了他最爱的女子与他最喜欢的女子；这一生，她在前方等着他，而她则在自己身后默默得送行；这一生，他云天河何其有幸！
“梦璃，我走了！”
那声音，同百年前一样。
梦璃微微一笑，衣袍轻随风走，也带走了那一声淡淡的祝福——
“天河，走好。”
百年的纠缠，终是到了落幕的时候。
※ ※ ※
剑冢前。
梦璃静静的站着，仿佛思考着什么。
百年间的纠缠也该是落了幕，天河和她自是已经想清，唯有他呀……
唇畔一抹柔和的笑，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一张呆瓜似的表情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他一脸惊讶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他……眼底的欣喜。
轻笑出声，她早已想好该如何跟他说明一切，只是照他慕容紫瑛那榆木脑袋，恐怕是要废上个把时间了……不过这又如何？他与她皆非阎王生死簿上之人，前面百年她都耗过去了，这接下来的短短时日又算什么？
轻笑着，梦璃迈步向剑冢里走去。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