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卿 – (三)
“蕙儿,你多大了?”娘轻问,唇齿之间含着复杂的笑。
“女儿多大,娘亲应该最清楚吧?”我不明就里地反问。
“娘要你说。”娘溺爱地戳戳我的额头。
“虚岁十七。怎么了,娘?”
“先别问娘。你可知道因你的顽皮,许多人家都不敢跟我家结亲?”娘说的是实情,自从我“豪快泼辣”的名声传出去以后,登门提亲的人少了大半,大概都怕娶个母大虫回家败坏门风。
“女儿知道,不过也只能怪他们听风即是雨。”我心底暗笑。
“唉,你还不知忧愁!”娘重重叹口气,“过年你虚岁就十八了,别看你现在炙手可热,不快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年一过提亲的怕是就门可罗雀。”
“娘!”我登时羞红了脸,娘还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提起我的亲事,“嫁不出去不嫁,女儿就做个男孩儿,侍奉父母执掌家业。”
“傻孩子。”娘把我搂在怀里,眼泪簌簌落下“你到底是个女孩儿,将来万一……你要娘如何放得下心。”
我顿时伤心起来,紧抱住娘泪流满面:“娘,蕙儿不离开娘。”
许久,娘缓道:“蕙儿。娘且问你,你觉得周赤炎如何?”
我顿时明白了娘此行之意。仰起脸一看到娘挂满泪痕的脸上隐隐带着笑意,我就知道她心里怕是早就有了人选。
周赤炎么?
若是数年前的那个他,我怕是想都不想便一口回绝,要蕙卿跟一个不会笑的人比翼双飞还不如让蕙卿永远不嫁的好。可是他变了,现在的周赤炎有着专注而纯粹的眼神,温柔而善良的笑容。我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的笑脸,蓦地发现,那眉眼竟与我记忆深处的一个眼神重合了,说来好笑,白狼消失了,而周公子的眼神中居然留下了它的痕迹。
记得那时候我满心欢喜地说“我也喜欢它。”它抬起头认真地看我,琥珀色的眼珠和善而温文,甚至带有欣喜的笑意。我便觉得这狼是有灵性的,能与我在心灵某处契合。后来它失去踪影,周赤炎也忘了它,我却还记得。我记得我把手放在它头上,感触到柔软的质感与和煦的体温,它乖巧地闭上眼睛,喉咙发出享受的呜咽。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对不起周赤炎,居然每每提到他就先想起那头白狼。更奇怪的是,如今在我心里他和白狼的眼神居然重合了,真不知道他知道了要作何感想。
可有一点是确定的,我不讨厌他,甚至可以说……有一点……喜欢他。如果要我一生对着那样的笑容,我……甘之如饴。
“娘,他……”我从娘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火红的脸颊,“他挺好。”
“娘知道了。”娘的回答非常干脆,她亲昵地捏捏我的手,声音却有点颤抖,“蕙儿长大了。”
长大了……终究留不住了。
于是没多久,我就再次见到了周赤炎。
那日晨起时飘着蒙蒙细雨,接近正午时分却忽然放晴,我推开窗子,清悦的鸟鸣声声入耳。兰花蕙花都已经开过了最盛的时候,一场小雨便落了大半。我凭窗而坐,不知为何想起那天他所说的“越是看起来好的东西,就越可能是骗人的”,心中忽然有些伤感,莫非这稍纵即逝的韶光春华也不过是一场虚伪的幻梦?蕙卿自生下来那天起周围的一切便都是好的:爹爹高据相位,娘是一品诰命,蕙卿自己也被人赞作京城第一美女。难道这一切都是骗人的?
我听府上人说,周公子自那次溺水之后似乎得了神通,不仅看得到妖怪,察觉得到妖气,还有了极高的除妖本领,在京城里除了几个大害,口碑甚佳,连皇上都嘉奖过他。他一定见过许多妖怪。我想问问他,这世上有没有“好妖怪”呢?
大概就他的意思是说“妖怪善于伪装自己,看起来好却都是骗人的”吧。可是他眼神里的那丝凄迷又是为了什么?
正想得入神,贴身丫鬟丹霞来报,周尚书携妻子来访,爹娘唤我拜见客人。
我意识到今天是个对我来讲非常重要的日子,于是换上一袭茜色衫裙,在腰间系上苍金色丝带;细细理好乌黑的长发,又在其间淡淡点上几只玉钗金缀;我没有化妆,娘说我天生青眉乌目、红唇粉颊,加以妆妍反而多余。
伴着环佩的清音,我曳着微颤的裙角,浅笑着步入前厅屈身行礼。
“蕙卿见过周世伯,周伯母,见过赤炎哥哥。”
“几年不见,那个小小的蕙儿都已经这么大了!”周伯母拉我到她身边坐下,上下打量我,“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越发出落了!”
我一边回着“过奖了”一边偷偷看周赤炎,他一身白色的缎面长衫,看上去十分郑重。我猜想的没错,今天大概就是我俩定亲的日子了。
果然寒暄了几句之后,娘就要我带他去后花园赏花,说长辈们有要事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