缕心香逝 – 第2卷 第三章 初有端倪
极乐楼——
笙歌艳舞,纸醉金迷,云深的极乐楼,向来是醉生梦死的销金窟。
人于饱暖之后,自是何处销魂何处去。温饱而思,本是亘古不变之真理。销魂者,一为美酒,二即美人,极乐楼两样都占了个完全,玉碗盛着的兰陵美酒香飘十里,侍酒美人那眼波一转,更是勾魂摄魄,让人酥了半边身子去,晕乎乎间,便如登极乐。
云深案发以来,极乐楼因其头牌挽霄牵涉其中,这几日是门庭冷落,几可罗雀,只有几个江湖之人流连其中。平素喧闹嘈杂的销魂之地,如今只有红纱绿袖寂寞地飘舞,管弦呕哑,丝竹低切,但靡靡之意尽失,唯有清冷疏落。
我和御辞于极乐楼前驻足,抬头看了极乐楼的门面一眼,这三层的高楼,装潢确是华丽非凡。门口站在几位招客的女子,一见御辞在楼前站住,互视一眼,心领神会,齐齐笑靥如花地飞快迎了过来,热情地娇声道:“哎哟公子,来极乐楼可不是只在外面看看就行了,快进去坐坐,姐妹们都等着服侍您呐……”几个女郎围着御辞,柔若无骨的身子往那白衣人的身上挨挨擦擦,柔软雪白的纤手或搭在御辞肩上,或搂住他的腰,拉拉拽拽地就要把那庄主往楼里推。
我双手环胸有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咬着下唇笑。
御辞只觉一被这几位女子围上,周身便满是令人大皱眉头的脂粉刺鼻气味,身上那几只不规矩的手更是让他浑身不舒服。这人原就不喜陌生人近身,更何况是现下这种情况?只见他微一运力,将那几个女子的手震离身子,往后一退,转到我的另一边站住。
那几个女子揉着有些发疼的手,心里升起些对御辞的畏惧,却仍不愿放走这难得一见的俊秀人物,便声音又软又甜地跺脚娇嗔:“哎呀公子,你欺负我们姐妹,人家可不依……”嘴里说着,软纱飘动,又要围上来。
我似笑非笑地瞟一眼脸色不善的御辞,有些戏谑地笑道:“凌庄主,你这人真不解风情。”他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简直有些咬牙切齿地冷冷道:“你还要不要办正事?”
我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嘻嘻一笑,却也不敢再玩下去,这猫的毛竖起来之后,再玩可就要掂量掂量了,炸毛的猫不是那么好安慰的。
眼见那几个女子又扑上来,我急忙伸手拦住她们几个,笑道:“几位姑娘莫急,这位兄台前来并非找乐子,而是有正事要办。请几位引我们见你们的老板。”
那几个女子诧异地看着我,见我手里拿着剑,便不敢太过放浪,一女子道:“你找我们花姨作什么?”
我有些语塞,略一思考,还是如实道:“听闻云深的杀人案与挽霄姑娘有些牵连,我们想到极乐楼来看看,看有无线索。”
那几个女子脸色微变,自杀人案发以来,不是没人搜查过极乐楼,但自从挽霄被捕入狱之后,传闻官府已认定了是挽霄做的案,早已没人再来极乐楼查案子。如今怎么又来两个人说要查线索?
原先问话女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二位……是官府派来的?”
我一愣,心念一转,为了查案方便,便毫不脸红地点了点头。
“哼。”我耳尖地听到御辞低哼一声,似是不屑。
我暗翻一个白眼,死小子,哼哪门子哼,有本事你怎么不来说,每次出来都是我在一边竹筒倒豆子,你一个人在边上闲着,还有脸皮哼哼。
这厢我腹诽着御辞,那厢那几个女子犹豫了一下,不敢拦着我们,便有些拘谨地示意我们二人跟着进去。
我见那几人转身进楼,便不再顾忌,手肘算准了力道方向往后面一捅,正巧击中想要上前的御辞的胸口,耳听他闷哼一声,我心情不由大好,也不回头,举步走进极乐楼里去。
御辞捂住隐隐作疼的胸口,盯着前面那女子的背影,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话虽这样说着,却仍忍不住微露笑意,走上台阶进了楼去。
极乐楼中——
那几个女子散了开去,一个女子引我们上楼,另一个去找老鸨。
在我们前面引路的那个女子边走边说:“二位先到楼上坐坐,花姨马上就会来的。”
我点头道:“有劳姑娘。”
极乐楼里原本客人就少,自从我和御辞一进门,大部分人的目光便聚集到了我们身上。那些花枝招展的莺燕们诧异地看着我,我被看得好不尴尬,一时间竟有些后悔为何不听御辞的话,换了男装再来。
那些女子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似我和御辞这些人耳力极好,她们说的东西都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去。
“哎哎,你看那位公子,长得可真俊,我还没见过像他这么俊秀的人呢。”
“可来我们极乐楼,还带着个女的作什么?”这声音似乎带着些嫉妒。
“莫不是哪家不知羞的雏儿想来找个相好的?”这声音又软又尖,娇媚难言,说的话却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要知道咱们极乐楼的相公里,也有不少姿色非凡的呐。”接着便是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和其他女子嗔骂的声音。
我脚步一顿,啼笑皆非,转头去看御辞,他清咳一声,转过头,避开我的视线,可我知道他其实很想笑。看他这样子我不由火气上顶:“你……”说了一个字,却又不知如何接下去,站在原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脸上不知该放上个怎样的表情。面部肌肉僵硬地站了一会,最终长叹一声,放弃找那几个女子和面前这人算帐,咬牙切齿地上楼去了。
上楼坐定,那引路女子替我们倒好茶水,道:“二位请稍等。”说罢,行礼退下了。
我看了看眼前的清茶,却并不喝,站起来环顾四周。
御辞坐着,见我这副模样,便开口问道:“可有发现?”
我心里还对刚才的事有些不忿,故意闭紧了嘴巴,对他的问话搭理也不搭理,仍在到处看。
御辞无奈地淡淡一笑,低头喝茶,却并不追问,这风儿的脾气,他还不知道么?她若打定主意不告诉你,就算你问到口干舌燥也套不出半点,反而还遂了她的心;若是你不再追问,她倒会忍不住,竹筒倒豆地一股脑全盘托出,比你问的还详细全面。
这厢我哪里知道御辞那边在转着什么心思,见他久久不发问,便忍不住了,自己道:“看来这挽霄果真不是什么善辈。这极乐楼阴气阵阵,让人呆着浑身难受。云深官府这次,许是真的没抓错人。”
御辞微一挑眉:“那挽霄,果真是厉鬼恶妖?”
我沉吟道:“那也未必。我现在只能肯定,她非行善之辈。至于人是不是她杀的,若是她杀的,动机又是什么,还未能定论。”我闭上眼睛感应了一下,睁眼指了指头顶,“若我没猜错,上面的那间房间,应就是挽霄的住所,阴风怨气,那儿聚集最浓厚。”
御辞向上看了一眼,道:“上去查?”
我一笑:“自然。”
正在此时,门口走进一个年过半百的半老徐娘,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嘴唇鲜红,满头珠翠,身上绸缎衣服绣着金银线,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我和御辞一见她这副打扮,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地低下头去咳嗽一声。
那老鸨走上前来,点头哈腰地笑道:“公子,小姐,请问二位来极乐楼,有何贵干?”
我微一偏头,看着老鸨笑道:“莫非刚才去请你的那位姑娘没告诉你,我们来此所为何事?”
老鸨听出我笑里不悦的味道,慌忙道:“二位来查案,老身自然知道,自然知道。只是……”她有些为难地搓搓手,“只是挽霄那妖女已被带走,您二人在这里查,也查不出什么。”
我道:“这就不劳老鸨费心了。我们只是想到挽霄的房里看看,还有,想问问以前服侍挽霄的丫头。”
老鸨急忙点头答应道:“好好,我立刻把绿杏丫头找来。只是,这挽霄的房子,已经给官府上了封条,您二人有没有带启封的手令?贸然开了封条,破坏了现场,官府怪罪下来,极乐楼可担不起。”
我一愣,暗道这老鸨倒也精明,对我们两个的身份存着怀疑,不大信我们是官府派来的,毕竟都传闻挽霄被定案不是么?我暗自叫糟,似这般,叫我上哪里找官府手令去?
我干站在原地,一时没了动作,好不尴尬。
那老鸨见我这般,疑心更重,道:“若是太守大人派二位前来,应会给二位启封手令才是啊。”那老鸨似明白什么,站直了些身体,神色也不似原先那样卑谦。
我心里暗骂这老婆子可真是势利眼,见风就使舵。
正当气氛尴尬之际,御辞忽然站起身来,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块玉坠,走到老鸨面前,将玉坠放到那老鸨面前,冷冷道:“看清楚了?”
那老鸨定睛一看,面色忽然一僵,努力揉了揉眼睛,瞪大了眼睛再仔细看,忽然面如土色,双腿打颤,全身哆嗦了起来,“扑通”一下跪在御辞面前,结结巴巴地抖嗦道:“老,老身有眼不识泰山,该死,该死,王……”
那老鸨才说了个“王”字,御辞微怒地“嗯”了一声,吓得她慌忙改口:“王,王公子,老身人老眼瞎,认不得尊颜,请王公子饶命,饶命啊……”说着,拼命磕起头来。
我睁大了眼睛,很没形象地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这这这,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御辞神色不变,淡淡道:“方才吩咐的,还不快照做?”
“是是是。”老鸨如逢大赦,爬起来,“老身这就派人找绿杏来。挽霄的房间就在楼上,我带二位去。”说罢,那老鸨脚步不稳地冲出去,大叫道:“来人呐,快去把绿杏那丫头带到挽霄房里,公子和小姐要问她话。”喊完了,回身一脸谄媚的笑,点头哈腰道:“公子,小姐,请。”
御辞也没说什么,走了出去,我满腹胡疑地跟着后面,皱眉苦苦索,方才御辞那玉坠,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极乐楼三楼——
众人站在挽霄的房前,老鸨上前一把撕下封条,打开房门,我和御辞走了进去。
我扫视一遍屋里,挽霄被抓也只不过是最近几天的事,所以房里还是十分干净。
御辞回头对老鸨道:“你出去吧。”
老鸨“哎哎”地答应着,退了出去。
我一进屋便觉着这屋里鬼厉之气浓厚,怨气四布,但心思却不在找线索上,我瞪着御辞,趁着绿杏还没来的空当,抓紧时间问道:“凌大庄主,你又在弄什么鬼?刚才那玉坠是怎么回事?”
御辞转头看向门外,见老鸨出去时没关门,便装作看门后的东西,过去把门关上,才转身取出玉坠,回来递给我,低声道:“扬州城内遇龙心,可还记得?”
龙心?
我接过玉坠,看着它苦苦索,突然灵光一闪,扬州城的记忆重新回到脑海里。是了,找灵儿时到扬州,遇上了祝涯和剑语,在祝家庄住了一晚,离开扬州的那天,在个兵器铺里遇到了黄衣的公子,乃是皇室中人,那公子似就叫……龙心。临别时龙心特别把代表王侯身份的玉坠赠给了御辞……
“你假冒王……”我瞬间明白了事情始末,大叫道。“王爷”一词还没叫完,就被御辞一指点在了哑穴上,舌头顿时发直,自动消音。
御辞好整似瑕地坐下,云淡风轻事不关己地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我一运劲,冲开了穴道,看着眼前这胆大妄为的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没错,他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拿了玉坠给人看,人家就硬认为他是王爷。可是,可是……
我在他旁边坐下,翻白眼道:“你就得意吧你,到时全云深都知道小王爷亲临查案,看你到时怎么应付。日后见到龙心,你就算是对不起朋友。”
御辞微微挑眉,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一下,也不说什么,可在我看来,他怎么看怎么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这小子,我暗暗在心里咬牙道,吃准了这老鸨胆小怕事,绝对不会把他是“王爷”的事到处乱说,就算风声传到太守耳朵里,那精明的狐狸也绝对不会在这浪尖上大肆宣扬,要知道云深十六条人命就够他受的了,若是这“小王爷”再在他地盘上出了些什么事,他就干脆直接回乡种番薯吧——虽然这位所谓的“王爷”武功高到只有他让别人出事的份儿。
至于龙心的玉坠,那坠儿原本就是龙心送给御辞,助他行走江湖消除麻烦的,现在正是物尽其用。龙心若知,许还为帮了恩公的忙高兴呢。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着御辞,这人三年来变化倒不小,说话多了些,也不再整日冷着脸,可这心思也跟着变得狡猾了,总是做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却又拿他没办法。我抬手推他的脑袋,笑叱道:“狐狸!”
御辞微一侧头,左手伸手轻轻一挡,翻手抓住我的手腕拉下来,抛出气死人的一句话:“近墨者黑罢了。”
瞧瞧,连这么应景的话都会说了,我被气笑了,运上灵力震开他的手,反手点上他手上的穴道,就要去抓他的脉门。
他闲闲地坐着,左手与我的右手一来一往地拆招,不多时已经拆到二十招上下,眼见我还不肯停手,他无奈地道:“若有心思,不如放在正经事上。”
“上”字出口时,二人的手恰成一个角力的姿势,我闻言,“哼”了一声,不再出招,收回手来。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老鸨的声音:“公子,小姐,绿杏带到了。”
御辞淡淡道:“进来吧。”
“是。”门被推开了,门外站在老鸨和一个绿衣姑娘,想必就是绿杏了。那绿杏低着头,畏缩地站在原地。老鸨急了,对她低声吼道:“还不快进去?”
绿杏吓了一跳,哆嗦着进来了。
老鸨又叫:“跪下。”
那绿杏慌忙跪下,伏在地上不敢起来。
我不由对那老鸨媚上欺下的做法感到厌恶不满,叱道:“罗嗦什么?下去。”
那老鸨不想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讪讪地一笑,唯唯诺诺地关门下去了。
我低头看跪在地上,有些颤抖的绿杏,这姑娘倒是个善良之人,在极乐楼这种浑浊的地方呆着,又在那挽霄的身边服侍,还能保持着天然正气与灵气,许是个修道的人才也不定。
等等,我在想些什么呀。发觉自己想远了的我不由笑笑,伸手去扶绿杏:“绿杏是吧?快起来吧,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你一些有关于挽霄姑娘的问题。”
绿杏突然抬起头来,神情激动地抓住我,对我道:“小姐,小姐,你要救救霄姐姐,她是无辜的,她是被人诬陷的呀。”
我急忙道:“你先起来,坐在这里,慢慢说。”我拉她坐在凳子上,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急,慢慢说,若挽霄姑娘是无辜的,我们必然还她清白。”
绿杏滚下泪来:“霄姐姐真的是冤枉的,她这么个善良柔弱的女子,怎么会杀人呢?”
我看了御辞一眼,他对我点点头,我便开始问道:“你和挽霄姑娘,认识多久了?她不是你的主子吗?为何你叫她‘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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